往生录

　　同是这一夜，尹火从五斋宅出来后，又去了个地方。
　　烟雾缭绕的酒吧，袅袅蒸腾的各种颜色的烟雾，隐没过空气里压抑着流窜的各种气息。这是人类与非人类的交界处，来往于此的，都不是寻常的人类。
　　尹火熟练地穿梭过层层烟雾，往自己要去的方向走。穿过一阵红色的烟雾，井竺和犬刈出现在视野之内。沉默而又危险的等待的姿态。
　　尹火径直在他们的对面坐了下来，悠悠地翘起了二郎腿，歪了歪头，看着犬刈沉寂在昏暗的灯光下紧绷的坚毅的面部线条，嘴角一扬便是两句调侃：
　　“我们全总裁脸色不是很好啊。怎么，去见罗家那位彬彬有礼的斯文总裁，发生了什么令你很不快的事情吗？”
　　犬刈闻言，只是冷冷地抬眸看了她一眼，不语思索。

　　井竺对眼前的这种尴尬冲突早已习惯，微笑得不以为意，温暖和煦的声线悠悠响起，替犬刈回答了尹火的问题：“确实遇到了些事情。兄长去罗家见罗御，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有意，遇到了楚润。”
　　“楚润？楚家大小姐，楚润？”尹火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笑意更深。哎呀，看我们全总裁的表情，事情有些不妙啊~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理呢~
　　“没错，是她。”看到尹火妖冶的脸庞上再度爬上了他熟悉的好奇和期待的幸灾乐祸的表情，井竺平淡无奇的脸上挂着的温良无害的笑意几近被无奈盖过去。只好无奈地收敛了笑意，向尹火笃定地点了点头，并且补充道，“事实上，她不仅是人类世界眼里楚家这个富贵大家的优秀年轻的当家人，还是非人类界术法高深的人物之一。她是非人类界史上传奇之一巽漈的徒弟，与阴界交往甚密。”
　　“阴界？这不就是我们这次最得罪的上界部门吗？不是吧，这么快就被□□了？还是说，纯粹是我们全总裁运气不好？”尹火转了转眼睛，有些无辜地眨了眨，装作好奇求解释地望向沉默着持续散发低气压的犬刈。
　　“是的。但楚润的身份很特殊，不能算作纯粹的阴界体制内的人，我们还不能轻易论断。她今天插手，可能是因为阴界意识到了我们的动作，所以特意让她来盯着我们；也有可能是因为碰巧接受委托在附近办事，因为感受到兄长暴涨显露的戾气而赶了过来。”井竺拎起玻璃桌上冷然陈列着的酒瓶中的一个，一边拿玻璃杯给尹火倒酒，一边平声静气地和她继续解释着。
　　不在体制之内的特殊身份啊……不知为何，尹火不自觉地就想到了自己不省心的活宝师傅。鬼艳大人作为鬼界的传奇，和非人类界的几大传奇和各个人物自然是都认识，其中也不乏“相交甚笃”的。和这位楚润大小姐的境遇很像啊~
　　如果说阴界已经及时地关注到他们的动作，开始和他们“斗法”的话，那她那个活宝师傅……会不会也在一边看她的好戏？
　　光是想想，尹火就觉得脑袋有点疼。
　　她有些不乐意地轻轻蹙起眉头，俯下身，一手接过了井竺递过来的酒，一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目光却是幽幽地投向了对面的犬刈，嘴角扯起一抹刻意不确定而讽刺嘲弄的笑意：“等一下……戾气？犬刈，你和罗御动手了？”
　　虽然她知道非人类比人类放得开得多，而且是本事越大的越狂、越敢做事情，比如说她家师傅大人。但无论如何，头上还是有青天的啊……
　　本来他们就秉持着人类界高调、非人类界低调的原则行动的，这突然间在人类的地盘上飚戾气是几个意思？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他们不是人类，要应对起来相对比较方便点，但是她不是啊！要是被艳姐知道她现在这么闲，居然胆敢串通非人类和阴界作对……
　　头疼。嫌弃。谴责。

　　尹火看向犬刈的目光可以说是很复杂，很胆大妄为了。连一旁的井竺看着都还是习惯不过来。
　　作为一个人类，尹火居然敢这么嫌弃地指责他家兄长大人……这种事情，连现在的他也没有胆子做到啊……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是替她提心吊胆地捏把汗好，还是默默地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看他家兄长大人十分难得地被人嫌弃的好戏好。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尹火还偏偏有这么欠扁还不触怒犬刈的本事，这可以算得上是大半个妖界都羡慕崇拜不已的技能了。换个角度看，犬刈对于尹火恣意潇洒的性格的宽容与信任，无不透露出他对尹火本人的欣赏与认可。
　　既然如此，还是看戏好了。在他们交往的圈子里，胆敢挑衅、看犬刈好戏的本事仅次于尹火的井竺面上波澜不惊地默默在心里做下了决定，也不急着替谁说话，悠闲地提起酒杯喝了口冰镇的酒液。
　　“……罗御早就知道了他父母死亡的真相。”犬刈坦然地对上尹火含笑嘲弄的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交代，还是说是为自己失控行为的辩解。
　　沉默着喝酒的井竺动作顿了顿，眼眸间闪过一丝错愕。
　　就这个啊……尹火瞟了眼井竺的反应，不屑地撇了撇嘴。
　　所以说，就算活了这么久，你们这群妖怪还是对复杂的人类了解的太少了啊——还不如她这个没活多少年的人类呢。
　　罗御虽然是个人类，但也是个不好搞的、精明危险的人类。不然，也不会有这个本事，平静自若地和妖界的您老谈了这么久生意。一骗就骗了这么多年啊，想想都觉得这个男人平静得可怕。
　　犬刈估计原本以为自己笃定地把他蒙在了鼓里呢，谁知道反过来被对方给算计进去了。啧啧啧，这对于我们全总裁来说可以说是很大的一个嘴巴子了。也难怪，一怒之下动了手。毕竟人家罗御知道他是谁，不需要端着全介通讯总裁大人斯文败类的端庄架子。

　　“所以呢？”尹火懒洋洋地喝了口酒，一手托着腮帮子幽幽地看了犬刈一眼，嘴角绽放开来罂粟花般妖冶恣意的笑容。
　　“所以接下来我们行动需要谨慎一点。尹火，你盯好特别专案组，我会留意阴界以及其他上界的人。”犬刈不为她眼里明明灭灭的嘲弄所动，冷声淡淡地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不能退步。到了该了结的时候，就算顶着上界关注的目光，我们也要把事情干净利落地办完。”
　　一丝狠辣从他的眼底划过。
　　尹火表示“知道了”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嘴角妖冶的笑容渐渐收敛成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看来，接下里会有更多故事发生呢。说不定，还有很多之前的故事被这群尔虞我诈斗法的老妖怪们翻出来呢~

　　不过……
　　“犬刈，如果真的要动手，你打得过吗？”尹火蓦地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有些担忧地看向犬刈，凉凉的语气里隐藏着某种意有所指的警告，“事情闹大对你没有好处。得罪了上界，处理起来就已经很麻烦了。如果再‘后方不宁’，那可就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了。彼时下不来台的可就不是谌北，而是我们了。”
　　毕竟，就算强大如她的师傅鬼艳，做事情闹腾的时候还是会留有确然的余地。不然得罪了上界那么多大佬……就算她一个人确实很厉害，也搞不过这么多强大的对手啊。更何况，犬刈还没有她师傅的修为。
　　对于这点，犬刈没有开口提过。但尹火是鬼艳带出来的，知道很多非人类界的“规则”。她看得出来。所以她和犬刈说话时，相对别人来说很放得开。因为她之前就敢于开口吐槽鬼艳这个咖位的了，之后的犬刈自然对她早成不了多大的震慑。
　　不过确实很奇怪。艳姐虽然一看就是那种修为很高深的人，而且还是那种到处浪迹鬼混、看偏好做事的人，但她在她身边跟了那么久，从来没看见过她爆发术法的时候。
　　本心来看，尹火觉得可惜。尽管她是脆弱的人类，但她对非人类界的好奇心与雄心不浅。就算遇见一次这样雄伟震撼的力量可能代表着肉眼凡胎的她无法承受而灰飞烟灭，她也想要亲眼目睹一次这样雄伟震撼的力量。
　　来自于鬼艳的，幽幽黑夜下滔天烈火，不管不顾地炽热扑来、能够将一切都焚尽的霸道气场，将所有弱小虚伪的生灵都全然地震慑，让人感到被冰冷地点燃。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境遇，但她直觉上便觉得是这样。暴虐着术法的师傅，应该是这样，妖艳冰冷而又狂烈磊落。
　　而事实证明，她没有猜错。当她真的面对这样的烈焰盛景的时候，她几乎被震颤得被熔化。脑海里迅速回忆起这一幕的这一瞬间的想法，冰冷而又炽热的火苗拂过她的脸庞，没有留下疤痕或是烧伤，却在她的心头滚烫而过不可预计力量的热浪，就像是一场沉默却轰轰烈烈的梦。
　　纵使是她恣意潇洒、任意妄为的人生，在这样的力量气场面前，也显得平淡无比、不值一提。
　　这就是，鬼艳大人。
　　这就是，她所向往和好奇的那边的世界里真实而又残酷的瑰丽盛景。
　　这就是，来自于上界的震慑与威严。

　　这个问题显然犬刈已经考虑清楚了，所以他回答得很笃定。
　　“尽量在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前终结。就算真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是一个人应对，再加上一些手段，足够与人间的上界势力抗衡。
　　“而那些超出人间承受范畴的力量，上界比任何人都要谨慎，所以我们不用担心他们会像我们一样大胆妄为地使用全力对付。”
　　“嗯。”尹火收起了她装作担忧的表情，心很大地就这么相信了他的话，继续悠闲地喝她的酒，喝了两口，又突然间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继续刚才的话题进一步追问道，“所以，按照你的估算，犬刈，你觉得你打得过楚润吗？”
　　“……”旁边喝酒看戏的井竺差点把酒给震惊地喷了出来。
　　犬刈锐利而又深邃的目光沉默地从她脸上扫过。他仍然没有被触怒，而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平日里戴在鼻梁上装作斯文男子的黑框眼镜，云淡风轻地擦了擦，一边戴上眼镜，一边幽幽地开口回答尹火的问话：
　　“……我和楚润并没有以非人类的立场上正面交锋过，今天是第一次。她与我都没有出全力动手，所以根据这个都不足以了解对方的真实实力。所以这个问题，在双方真的对手之前，都不好说。”
　　不好说啊~那就是很有可能打不过了。看来真到动手的时候，她要自己早做准备啊。实在不行，召唤她家师傅来抱个大腿行不行？
　　尹火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吐槽，一边道貌岸然地拿起了酒杯举了举，淡定地微笑着干了玻璃杯剩下的大半杯酒。
　　嗯，好酒。今晚上好好地醉一场，什么都不想地把明天睡过去吧。
　　然后……为自己挑个合适的时间，去见茄萝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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