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罗御从不知咖啡厅回了家，将一身夜色撇在身后进了门，只觉得疲惫万分。
　　“少爷。”从小就忠心耿耿地服侍着他们家的管家大叔忧心忡忡地走过来，关切地询问道，“您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点累而已。”罗御笑了笑，否认道。
　　管家见他眉宇间的疲惫与黯然，隐隐地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却闭口不提，只是叹了口气嘱咐道：“既然少爷累了，那便莫要总是为难自己了。接下来两天，好好休个假放松一下吧。您这个样子，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知道了怕是要心疼得不行啊。”
　　呵，爸爸妈妈么……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某些事情，罗御的眼神暗了暗，索性闭上了眼睛轻轻用拇指按了按太阳穴，浅笑着答应道：“知道了，伯伯。”
　　蓦地，他睁开眼睛，神色清明而冷厉，低声问了他一句：“我出门前吩咐下去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自然。一切都按照少爷的吩咐去办了。不过……少爷，这样真的好吗？”整个罗家的宅院里面，如今这管家是最了解罗御的人了。他虽然碍于长辈晚辈之间的隔阂与主仆关系，有些话不能直白地说出口，但还是能够隐隐地知道罗御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想到此次少爷是真的决绝地永无回头余地了，管家便觉得心中有几分微妙的惋惜与酸楚，也不知道是替罗御觉得委屈，还是替罗家的际遇慨叹命运不平。
　　“没什么不好的。”罗御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此生，本就早已无反悔的余地了。到此即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跨步上了楼。
　　管家张了张嘴，终是连话语与叹息都咽了回去，默默地注视着罗御上了楼。

　　罗御刚推开书房的门，便看到犬刈坐在里面等他。他进门之后，迎接他的便是如芒在背的冰冷目光。
　　罗御温文尔雅地微笑着，镇定自若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故作疑惑地失笑道：“全总裁有空驾临寒舍，怎么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啊？”
　　“罗御。”犬刈架着眼镜的斯文面孔上渗透出浓烈的阴郁的杀气，他的声音冷凝，目光亦是冷凝，冰刀似的锋利地锁定住他的眼眸，“我收到消息，说你不仅把近年来搜集的数据资料都给销毁了，还顺带抹掉了追查的蛛丝马迹。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如果是的话，怎么也没见你提前给我打个招呼？”
　　“呵。”罗御扬唇即是一个云淡风轻的浅笑，坦荡荡而又优雅得体地悠悠开口道，“全总裁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我脑子坏掉了，一口气把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都亲手毁掉了？”
　　“罗御，你少给我装疯卖傻。你应该很清楚，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密切的监控之内。你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事情、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只要我想知道，我都能够知道的清清楚楚。所以，我劝你少给我费这种敷衍的口舌。趁我还愿意好好地和你说话，就给我把话说明白了。”犬刈冷冷地看着他，出口阴森森地警告道，“如果你实在敬酒不吃的话，那我就只好采取非常手段，请你吃罚酒了。”犬刈眼镜之下的双眸蓦地变得犀利万分，随着他言语语调间语气的转化，一道狠厉的红光闪过。
　　罗御知道，这是他无法反抗的非人类的力量。只要犬刈愿意，光凭他身上散发的戾气，就能够将他轻而易举地撕碎。
　　“你既然知道这些都是你这些年来全部的心血，还是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女人付之一炬……这么看，你倒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你自己是脑子坏了。”犬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拿一种高高在上的、看待蝼蚁般可怜可笑的眼神瞥了罗御一眼。
　　整个房间里隐隐地有红光流转，若是有非人类在场，定睛细看，便知道这是犬刈布置下来的结界。将这个书房，彻底与外界隔绝。此时此刻，就算他一个不耐出手杀了罗御，只要再找个小妖的魂魄填充进去，罗御便能够无声无息地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失。
　　罗御虽然看不见结界，但是他是个聪明通透的人。从他脑中做出决定，暗中吩咐管家快、准、狠地孤注一掷地销毁那些东西的时候，他便已然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的来自犬刈的怒火，也为自己可能得到的所有结局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所以现在，纵使面对的是比自己强大千百倍的对手，他也毫不畏惧，反而显得淡漠超然。

　　他的反应取悦了脾气古怪的犬刈。他略微收敛了下阴森可怖的语气，不以为然地笑笑，对罗御慢悠悠地说道：“我今天来，不是以人类身份进来的。而且，我在你的书房里布下了结界。外界的人看来，不过是你反锁了书房的门在里面办公而已。就算拿钥匙看门进来，看到的也会是另外一幅景象。所以，罗御，我们不着急。
　　“你也不必再客气地称呼我为‘全总裁’，叫我犬刈就好。反正今天我们的时间都很充足。那就当纯粹地聊聊天好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无论合作能不能继续，至少给对方一个明白。你说是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罗御不卑不亢地笑了笑，垂眸应承道，“只是不知，你今晚特意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犬刈。”
　　“我来干什么，开头不就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吗？”犬刈挑了挑眉，狂傲地斜睨了他一眼，讽刺满满地冷声开口，“罗御，你忘了是谁从你身边夺走了你最心爱的付茄萝的吗？还是说你忘了是谁用计使你们罗家成为了业内抬不起头来的笑话？忘了是谁在这之后还毫不留情地安排了一场车祸，对你们罗家进行报复的？
　　“一边暗中用硬手段杀了你的父母，一边明面上用软手段拉拢扶植你接管罗家的家业，谌北谌大少爷这盘棋可是下得不小啊。这么些年，他利用你，利用付茄萝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你卯了这么久的劲，甚至大胆地与我合作意图报复谌北，怎么到了最后的关头，你倒要和我说你输得心服口服了吗？
　　“你只不过去见了付茄萝那个女人一面，就把这些全都抛到脑后了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罗御，你应该清楚，对于我来说，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付茄萝死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相反，我也能有办法让她爱上你。选择前者还是后者，究竟哪个合算，哪个才是你的本心，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
　　一面是势不可挡的令人窒息的强大威压，一面是循循善诱、说话算话的交易诱惑。犬刈作为全介通讯的总裁、犬族的族长以及妖族知名的领袖之一，在人间妖间辗转处世多年，自然是练得好一手的“一手鞭子一手糖”的技巧。
　　只可惜，如今的罗御是真的无欲无求了。他知道自己注定保护不了茄萝，便只能顺应天意安排给自己的命数。至于茄萝，怕是只能够在死亡之后苦苦哀求各路神佛的垂怜了。善恶有报。茄萝是个好女人，她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这点他清楚，上天也应该清楚才是。
　　他平淡地浅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犬刈许他的诱惑：“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当年我与茄萝的命运交错，便已经注定了我们两个没有那样的姻缘了。更何况我一开始求的便不是这个。
　　“所以，犬刈，你也不必以此给我允诺，更加不需要因此去触犯天律、违背天意。
　　“我知道你很强，并且足够的强大去对抗某些天意。但是因果得报，你还是稍微收敛些吧。”
　　“你不想得到付茄萝？”犬刈当即轻笑出声，饶有兴味地扫了罗御一眼，显然是不相信的表情，凉薄而又讽刺地开口问道，“那你究竟想得到什么？嫌人生太无趣，和我一起违背违背天意以寻求因果得报的惩罚吗？”
　　“我只是希望她好。”一声叹息，轻得不能再轻。罗御以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疲惫而又软弱地姿态垂着眉眼，却反而让他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希望她好？”犬刈听闻此言，脸上斯文儒雅的面具立刻退了下去。他不可一世地大笑出声，甚至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后还需要利落地翻手拂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他嘴角十分讽刺地上扬，拿一种看傻子的眼神轻蔑地看向他，幽幽道：“罗御，我看你这些年怕都是白活了。我若是知道你这么天真，当初便不会与你缔结这个愚蠢的合作了。”
　　“天真？”罗御也不由得轻笑出声，不过他的笑依旧是斯文儒雅的浅笑，几分自嘲，几分优雅，几分淡然，毫不避讳犬刈轻蔑的目光，他眸光坚定地坦然承认道，“是啊，天真。犬刈，对于你们来说，哪一个人类不是以卵击石、天真愚蠢？怕是除了尹火这样的极少数之外，其他都是你眼里蠢不可耐的傻子吧。”
　　“确实。”对此，犬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原以为你是和尹火一样通透的聪明人，现在看来，是我看岔眼了。相比起你，显然付茄萝这样狠心绝情的女人更适合与我合作。只是可惜，她爱上了谌北，是执意要与我们为敌了。”

　　“所以呢？犬刈，你是为了什么？”罗御没有再接着犬刈上面的话，而是浅笑着，双手相扣，身体微微前倾地好奇地看着他，眼眸之中明明灭灭地闪烁着精明而危险的光亮，“比起追问我有那么多和谌北闹翻脸的理由却又为何突然间放下，犬刈，你不觉得你为什么突然间对谌北有了敌意，想要使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更令人疑惑吗？
　　“你是修行多年的非人类，法力高深，与谌北这样寿命苦短的人类能有多大的宿怨？就算有，凭借你的能力，又为何拖到现在才意欲了结？
　　“而且，你的强大于谌北而言是无法对抗的绝对性力量。像你这种道行高深的人，应该是不屑与弱小的、没有修为的人类动手的才是。就算你对他恨之入骨，也大可以如你刚才像我暗示的那样，布个结界将谌北无声无息地杀死，又为何要苦心孤诣地造一个这么大的局？
　　“还是说，毁灭谌北根本就不是你的本质目的。你之后想要做的，是比那个更危险的事情。所以，为了避免与你同等级、甚至更高等级的对手察觉干预，你才不自己出手，企图借助人类这种看似软弱好控制的力量，来搅动你布置好的巨大棋局？
　　“而这个棋局，针对的远不仅仅是谌北，可能是人类，也可能是妖族，甚至是更广阔的范围……比如说，非人类中的某个部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