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武魅回了五斋宅后便直接回去洗洗睡了。很快，武魅斋的灯光暗了下去。
　　等到依兰斋的灯光灭了一段时间后，本该已然酣然入梦的武魅悄悄地走了出来，鬼鬼祟祟地钻入了在他们回来时便已经沉寂墨黑下来的茄萝斋。
　　由于不知道付茄萝是否真的睡了，武魅潜进去的时候难免有些心惊胆战。摸黑小心翼翼地穿过花园、中堂和走道，步至付茄萝卧室门前，武魅习惯性地伸出手，却在叩响门扉之前犹豫了下，终是放下了手，轻轻地按下门把，缓缓开门钻了进去。
　　一片黑暗与沉寂。武魅愣了愣，机警地扫视了一圈室内，却发觉没有半点生机——付茄萝不在卧室里。
　　几乎是立即武魅猜到了付茄萝现在何处。她利索地返身走出了卧室，轻轻地顺带关上了门，径直走向密闭广阔的书房。
　　付茄萝的茄萝斋除了那间宽敞素净的书房外，其他地方都是精致温馨的布置，且常年沐浴着自然的光线，浸润着香粉与自然的花草树木的幽美气息。唯独这间关乎谌北大半产业决策权与操控权的书房，拥有着类似尹火房内的厚厚的层层叠叠的天鹅绒窗帘，将内部与外界隔离得干干净净。茄萝斋最隐蔽、最宽敞、最与总格局和谐一致的便是这里。若是非内部的人员进来，怕是找不到这个神奇而关键的地方。
　　武魅推门进去，果然——付茄萝正坐在书桌前，因为工作缘故带上的平光眼镜折射出电脑屏幕的盈盈绿光。在只有书桌边一盏落地灯开着的情况下，她安然地坐在庞大黑暗中惟一的一点光明里，丝毫不害怕恐慌会被这不可测的黑暗所吞食。
　　武魅开门的那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种一人一世界的静寂。付茄萝悠悠地从屏幕前抬起头看她，目光轻浅而深沉。发现来者是武魅，便信手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默默地向她微笑，一侧的被举起来的电脑屏幕上依旧放映着大致产业的运营数据。
　　“姐姐。”付茄萝目光触及武魅的瞬间，武魅便脱口而出地喊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云淡风轻地微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武魅闷闷地回答，垂着头神情沮丧地迈步走到了付茄萝对面坐下，咬着嘴唇惶惶不安地眼神漂移了好久。付茄萝也并不着急，微笑着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武魅抬起眸子看她，四目诚然相对，她嗫嚅了下还是决定开口：“姐姐，我和老板从公司回来的路上，在高速上遭到了几辆汽车的围击。”她心中的不安使得她抑制不住地将实情当晚就告知付茄萝，最终还是没有好好遵守答应谌北的话。
　　老板到底为什么不让她告诉茄萝姐姐她捉摸不透。并且很多时候，武魅这个单纯天真的武人细胞的脑袋都无法理解谌北的行为和意味。那些她印象里了解的谌北，皆不过是多年相处下来渐渐得知与熟悉的习惯，无关他精神世界的任何动向。对于自己无法理解、捉摸不透的事情，武魅难免会多几分不着实际的不安。
　　更何况，付茄萝这个人对于武魅天性上有着不同于别人的人格魅力。正如她平日里便亲昵地称呼付茄萝为“姐姐”这般，她内心真心地敬佩尊重付茄萝，并且时刻相信与潜意识里依赖着她的能力。
　　这么一件不知首尾、不知目的、不明意义的事情，武魅自然要告诉了付茄萝才能心安上几分。毕竟茄萝姐姐要比自己更了解老板、更具有探究清楚这件事情的能力，所以纵使自己参不透、解决不了，至少能够尽可能完完本本地告诉付茄萝，让她来思考和解决。
　　听到武魅的话，付茄萝的反应很冷静，几乎只是眼眸一沉，在落地灯明亮冷清的光照下完全不可见闻。这武魅看得出来，完全是一副早有所知的模样。
　　“姐姐，你……知道是谁干的？”武魅还有几分不确信。因为就在刚才那一个瞬间，她迅速回忆了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将它们强制性地串联起来后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闪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使她不敢轻易论定，只能先怯怯地问。无论自己主观上愿不愿意相信事实或是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她都更愿意相信付茄萝的版本。
　　付茄萝加深了嘴角的弧度，点了点头柔声道：“算是吧。”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纯粹没事找事地来挑衅我们吗？”心直口快的武魅又是一个个脱口而出的问题。她不明白啊，虽然谌家明里暗里的敌人不少，但能够以及愿意做这样奇怪的举止的，似乎并没有才对。
　　“不是。”付茄萝有些无奈而又颇为宠溺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否认了。
　　“人各有志。说到底，不过是根本利益所求不同罢了，也没有什么完全的敌人还是朋友。”付茄萝的话似乎牵连不少，深处尚还含着某种别的含义，然而武魅并没有凭借直觉地体味出来。
　　“姐姐，你知道我的。我在你面前哪还有什么智商啊，就别藏着掖着的，直接告诉我吧~”武魅一个人抓耳挠腮地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琢磨出来付茄萝这话里明里暗里指的人是谁。付茄萝也不做别的事，就微笑着看着她纠结难受，还偏不出言相助、戳破她眼前的迷障。
　　其实，付茄萝在含笑深深地望进武魅的眼眸的同时，也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武魅没有了耐心，但付茄萝依旧是耐心十足。她不急不慢地侧头看了下旁边屏幕上的数据是否有一定幅度的变化，两条手臂在胸前懒懒地交叉，身体微微靠后半埋入柔软有型的皮质座椅里，把武魅憋得望穿秋水、快彻底没了脾气的时候，才悠悠地扯了句别的回她道：“我告诉你了，你能够乖乖地听话，按我说的去做，不要打草惊蛇，和我一起尝试看看能不能够替谌家打赢这一场艰难的保卫战吗？”
　　武魅就把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中间经过了下大脑决策中枢，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最喜欢老板和姐姐了，我当然要和你们站在一起了。”
　　“哪怕到时候其实你提前把自己撇出去对你自己和对谌家都是件好事，你还要决意和我们绑在一起，一起去面对那些到底的危险的事情吗？”武魅出自本心的爽快的回应和这些年毫不后悔的忠实的追随使得付茄萝诧异，真的是既佩服又惋惜——一边替她不值得，一边又觉得她从头到尾都和尹火一样自在自如，真好。尽管她们是截然不同性格的人。尹火过于懂得世故而显得是遥远的美艳与虚假的接近。而武魅恰恰相反，她是过于单纯偏心而显得是遥远的稚嫩与虚伪的烂漫。
　　“对。姐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姐姐帮老板，我来帮姐姐。”武魅振振有词地宣誓道，一副不管不顾、死皮赖脸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不愿意做自己不擅长的工作来向自己满口歪理赖皮的尹火，“反正我是个武人的脑袋，有大概剧本的演戏还行，未知的最优化考虑这样的精密功能我可没有。”仗着自己年龄最小，性格又是难得讨喜的天真烂漫，武魅早来便在五斋宅里比别人多被照拂几分，此刻厚着脸皮、挺直了腰杆说话，亦是熟练的有模有样，活脱脱一副被宠坏了的宝贝妹妹的样子。
　　而这，付茄萝与谌北怕是要负很大的责。尤其是真不由得把她当妹妹疼爱谦让几分的付茄萝。只能作罢，只当是眼前这位小祖宗给的后来的报应。付茄萝只能微笑着认。况且，她现在确实暗里需要有个人帮她。只有这样，在她出事之后，很多事情才能保证继续有效地进行。但这个人，需要不是很高调的靶子。她与谌北这两把招风的靶子便罢了，武魅会是自己很好的帮手。虽然心性单纯，但也仅仅是在五斋宅内容易被骗，在外人面前向来亦是基因遗传来的机灵，交给她的事情不说都得心应手，却也终究是个个都处理得妥当，她也能够安心。
　　“好。我告诉你幕后主使是谁，你不要冲动，也不要对今晚我们所商议的事情泄露一丝一毫的破绽。”武魅认真而用力地向付茄萝点了点头。
　　付茄萝依旧微笑着，却还是忍不住望着武魅认真的样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打开身前桌子的某个抽屉，拿出了一打打印下来的文件，轻轻放到了她的面前：“这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好好保密，将内容最快速度、最高效率地记进脑袋后，就把这些都干干净净地烧了，明白吗？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看，不确定、不清楚的地方现在就问我。明天早上睡个懒觉起来，你就当今晚上你没来找过我。”
　　“好。”武魅伸出双手，谨慎地端起那份不能算很薄的文件大致感受了下厚度，抬起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咽了下去，踌躇了下还是好奇地翻开了文件，从第一页开始看。
　　“是你尹火姐姐。”付茄萝突然间回答了这个先前似是被可以忽略的问题，“但你相信我，只要我们立场够坚定地做好我们的事情，你尹火姐姐会回来帮我们的。”
　　被这个答案惊得从文件间抬起头来还来不及问“为什么？”的武魅，终是被付茄萝后来的一句话，把不解的千言万语都哽咽在了喉咙处。
　　付茄萝是她喜欢的姐姐。
　　付茄萝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不会不懂事地追问。
　　付茄萝说明白的话，她也不会不懂事地触犯。
　　所以，她只能含着万千突如其来涌上心头的复杂而苦涩的心绪，“嗯”了一声，便再度将目光回归到文件身上。
　　渐渐的，她握着文件的手开始用力攥紧。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的赌局。武魅，这次就当我们一起，赌一场吧。”
　　当武魅几经心路波荡地看完了文件，再度抬眸闪烁着迷离水光的看向付茄萝的时候，付茄萝从再次打开进行工作处理的笔记本前抬眸与她对视，眼里是映着电脑屏幕微弱光芒的星光。
　　尹火姐姐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还要更加洒脱、更加狂妄。
　　她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的赌局，里面充斥着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赌博。赌博便是要越大才越好玩。随时会剥夺生命作为赌注代价的赌局，一生必须要有一场才能赚回本钱、赢得充足的意义。要是没有，不过就是赖活着，毫无价值。
　　她似乎在此刻，有点明白尹火姐姐做这些事情的初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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