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谌北的眼眸一沉，却是轻笑出声。
　　果然，自己的担忧是有必要的。武魅虽说工作能力一流，心性上面却和五斋宅的其他女人都不同。就是个孩子啊。所以也难怪，五斋宅内的人之间无论怎么风云变幻、暗潮涌动，对这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多几分包容。
　　谌北也不例外。尽管他自认早就和武魅把话都说清楚了才把她接近的五斋宅，但总有些事，需要过段时间便在意一番。
　　“武魅，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我说的是单纯的爱情里的喜欢。”比起担忧、戒备或是恼怒武魅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谌北却是无奈地笑着，这样直白地问她。
　　武魅愣了愣，茫然地摇了摇头，小声却确定地强调道：“反正我就是喜欢。喜欢老板，喜欢茄萝姐姐。也喜欢尹火姐姐和忍冬姐姐，但没有对茄萝姐姐和老板那么喜欢。”水光闪烁的眸子里满是固执。
　　这回换谌北愣怔了。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武魅到底是不曾分清楚不同性质的“喜欢”间的差异的。她只是单纯地凭借着个人观感决定好恶罢了。
　　到底是个孩子啊。还是个直觉不准的孩子。连谁应该喜欢，到底谁更值得信任和依赖都不知道……他，恐怕远不配这样单纯固执的“喜欢”吧。
　　一瞬间，谌北有些后悔。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一闪而过而已。因为谌北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没有回头路。
　　“你……为什么喜欢我？”谌北一直很好奇，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他对外的形象评论，一向很差才是。
　　“哎？！”武魅有些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却莫名回答得理所应当，“因为你救了茄萝姐姐啊。”
　　“因为我救了付茄萝？”谌北对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哑然失笑。
　　呵，真的是个思想单纯的孩子。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救她？或许，我是将她拉入了更难挣脱的深渊呢。
　　“对啊。你和茄萝姐姐非亲非故，却愿意帮她，说明你是个好人，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武魅言辞凿凿，说得一板一眼、坚定不移。
　　“武魅，看人不能这么片面。我当时帮了她，并不能说明我是个好人。”谌北挑了挑眉似是想说些什么关于他和付茄萝之间的利益牵扯，结果却是作罢，轻笑道，“算了。”
　　武魅歪着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谌北脸上表情的阴晴变化，撇了撇嘴，像是在表达对谌北所言的不赞同，但到底还是怯怯地憋住了理直气壮反驳的话。
　　“那你呢？”武魅选择了将话题转移到谌北身上，她眨了眨眼盯着谌北，“老板你为什么喜欢那个人？”
　　谌北愣怔着思索了会儿，倏而低着头笑了，温柔而嘲讽。他抬起头的时候，武魅还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他注视了一会儿她眼里的水光，无奈道：“是啊……我为什么会喜欢她。时间有点久，我也想不起来了。”
　　其实不是想不起来，只是觉得说出来便打了自己的脸。前一分钟还在想武魅真是个孩子，仅仅因为自己帮了付茄萝一个忙就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后一分钟的自己，就回忆起当年的自己因为那个人纷乱中伸出的手彻底沦陷，心甘情愿荒废一生喜欢。
　　比起武魅，或许真的太嫩了的还是他自己。所以类似的答案，谌北注定说不出口。
　　“啊~”显然，对于谌北敷衍似的回答，武魅很不满意。但单纯与好奇心驱使着她没有继续停滞纠结在这一个问题上，迅速地又切换了话题，“那茄萝姐姐呢？你喜欢她吗？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你说她对你很重要，又是为什么重要呢？”
　　以前没有这样的闲聊过，以致于谌北如今不由得惊叹于武魅这个丫头的好奇心和八卦心怎么这么重。更让他为难的是，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
　　也是到武魅由于好奇问出口的时候，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先前竟然没有仔细思考过这类型的问题。他和付茄萝的利益牵扯繁多复杂，他却也心中有数；但在情感方面的，只是习惯有那个女人的陪伴与协作，未曾多想过什么。
　　如果一定要为他们之间找一种情感关系的话，应该是家人吧。
　　因为在这世间都已经无依无靠了，所以相互依偎着取暖的那种家人。虚伪的，任性的；真实的，迁就的……家人。
　　不过。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武魅，你一定要把理由深究出来吗？很多事情不像公式题目，没有标准答案的。”谌北这样地劝她。也不是他烦了，只是有些话，谌北发现说出口太难。尽管面前的武魅定然听得半梦半醒，不知为何，自己也不需要有很重的回答负担。
　　“那换一个问题好了。”武魅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问的不够好，挥了挥手，有些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眼睛骨碌骨碌地快速地转了几圈，最终一道光闪过，她笑着抚平了自己方才被抓乱了的头发，兴冲冲地问谌北道，“那个人——我是说假如那个人老板你追的到的话，她和茄萝姐姐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谌北看着她，等待着回答问话的耐心的微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几乎是下一个瞬间，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他抑制住某种几乎冲破胸腔冒出来的想法，淡淡向武魅道：“不是说了吗，那个人我追不到的。武魅，不要做这种不切实际的假设。”
　　“就是因为不切实际，所以才能够单纯地凭心意回答啊。”武魅对自己的想法与理论向来自信而坚定。此刻的她笑得娇柔可爱，像是颗纯粹美丽的星星，“而且老板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对于人生来说爱情并不是那么重要。那么茄萝姐姐和那个人，也是可以比一比，做个选择的嘛。”
　　刚想拿“她们之间没有可比性”的谌北被自己的理由噎住了。
　　显而易见，这个抉择很难。但人都是残忍的，很难并不代表着不能做。
　　谌北垂下眼睑，终是清醒地知道不能告诉武魅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喜欢的那个人，斋兰依她，不是人类。所以他与她之间的可能，不能与他与付茄萝之间的可能相提并论。
　　可是——
　　武魅见谌北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下了头思索着什么，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了摆手道：“老板，我发誓：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保密的。虽然我是偏心茄萝姐姐的没错，但老板你喜欢的人肯定不会差，所以我不会瞎添油加醋往外说，也不会偷偷向茄萝姐姐告状的！”
　　瞧她这话说的。
　　谌北挑了挑眉，沉声道：“你认为我会怕你去她那里告状吗？”
　　武魅再次迟钝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只能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还有，我才是你的老板。你这么有胆子，在我的眼皮下胳膊肘往另一边拐吗？”谌北笑得有些阴森森的。
　　“对……对不起。老板，我错了。”武魅小声地道歉，娇柔的脸竟没有半分天生的媚态，却是莫名地充满了委屈。
　　谌北本就偏心武魅这个女孩子些，也没打算真的责骂她什么。不过是借着说她几句出出气，好缓解自己又一次无法面对她的问题好好回答的复杂心绪。
　　其实很多事情他心里都早早地想明白了，可是当真的要直白地说出那个答案的时候，不知为何的说不出口和难以控制的犹疑。就好像他随时做好了付茄萝背叛他的准备，却还是感性上愿意相信她。
　　谌北知道，其实自己是个很感性的人。所以，为了防止某种感情将自己再次不堪一击地击垮，他选择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游戏一生就好了。如此，便只有他享受挥霍的时光，不会再有那些为难、挣扎、悲伤、痛苦的新的部分了。毕竟那些安眠在陈年疤痕里的旧感性，已经够他萧瑟悲哀的了。有时间难过，不如多腾些时间享受。
　　然而，眼前这个好奇心爆棚的小朋友并没有打算到这里就放过他。
　　“所以老板，你的答案是什么？”武魅双眸里的星星闪耀着，恨不得直直地折射进入谌北死寂的眼底。
　　“毕竟喜欢和重要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嘛，要真比较的话应该放在同一层平面上才行啊~喜欢不代表着重要，重要不代表喜欢，不是吗？”
　　对啊，喜欢不代表重要，也不代表不重要。
　　正如同重要不代表喜欢，也不代表不喜欢。
　　也一如不喜欢不代表不重要，不重要不代表不喜欢。
　　或许，对于他而言，付茄萝比想象中还要重要一些。所以在应该舍弃的时候，做起来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更何况，斋兰依注定是他够不到的那个人。谌北的心头渐渐浮上了某种可怕的念头，把意识到反应过来的自己都着实吓了一跳。
　　倘若，这一局他注定要输，那就输个干净好了。
　　茄萝，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那得看情况了。”谌北眼里的风暴隐藏在眼底的深谭里，不为人见。他微笑着开口，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回答武魅的问题，“得看选一个干什么。”
　　“倘若是只能活一个的话，我选择让那个人活着，我和你茄萝姐姐一起去死。这样，也算是一家人来得齐全了。”
　　武魅被谌北的答案惊呆了。
　　将武魅表现都纳入眼底的谌北却是愉悦地笑了，再度伸出手宠溺地摸了摸武魅的头发，暗暗威胁道：“你说过会保密的，不是吗？”
　　“嗯嗯。”消化不了谌北回答的武魅只是胡乱地点头答应。
　　“还有，武魅，你要时刻记得——我喜欢听话的手下。要你说就说，要你保密就保密。要你来就来，要你走就走。这样的绝对听话，你明白吗？”前一秒还宠溺地微笑着的人，此刻换了气质，嘴角邪/肆地上扬，眼里有一半的阴霾。他这样子冷声警告她。
　　武魅深深地注视着谌北，认真地点了点头。
　　谌北满意地笑了，给她稍微理了理头发，回头望了一眼没啥动静的门外，悠悠道：“好了。武魅，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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