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今天一天获取到的消息数量有点惊人呢……”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肖允缓缓踱步出去，抬头望了望渐渐暗去的天色，嘴角依旧噙着优雅腹黑的微笑。虽说事情很多很乱，但与此同时，肖允觉得自己的工作热情在这段时间被这些一桩一桩接连发生的事情激发得酣畅淋漓。故而尽管是清晨起便一直在思虑忙碌，现在依旧是目光灼灼、干劲十足。
　　他回眸看身后缓缓而来的依旧冷着脸的蔺逐，勾唇笑问：“时间差不多了，细水那边结果肯定早就出来了。蔺警官，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和大家一起汇总下信息了？”目光聚焦在蔺逐身上，余光却略略扫了眼跟着蔺逐身边的阴阳。
　　“确实该回去了。”蔺逐幽幽道。
　　肖允见他答得确凿，便不由得轻笑多问了句：“这么爽快的吗？我以为，你会顺路去一趟五斋宅。”
　　“五斋宅是要去，不过——我想，明天去会更好。”既然本来就身处被动位置后知后觉了，那就更不该赶着别人的步子走了。若是要钓到真的大鱼，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这一点，特别专案组的人都明白。行动要雷厉风行，不代表把事情赶趟儿地一口气做完。
　　“是啊，明天……”肖允收回了望向蔺逐的目光，转身望向远处，笑意渐渐加深，眸光灿灿，“有的时候，一个晚上会抹去很多东西；而有的时候，一个晚上会暴露很多东西。我们这些人，说到底就是在和这些或多或少了的晚上打交道啊……”
　　蔺逐没有再次应答，只是径直走向了停车的地方，一边头脑风暴着一边径自走在打道回府的路上。
　　阴阳收着东西默默跟在后面。肖允也不觉得尴尬，带上东西也跟了上去。
　　其实肖允这个话题，蔺逐没有回答，而阴阳是回答了的，只不过是在心里，并非口头上的。她当时只是直觉地想：算是吧。不过比起特别专案组，阴界联盟相对要和这些或多或少的夜晚明显更熟络些。
　　非人类世界多少故事，对于人类来说，不过是沉寂在沉睡黑夜里的一片黑罢了。一个夜晚的时差，对于非人类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又或许，是他们漫长生命里极小几率能够遇见的决定他们日后命数的瞬间。漫长的寿命和没那么容易死亡的几率，使非人类们面对生死的时候，所需要承受的考验被不知限度地拉长。
　　更加有趣和讽刺的是，人们往往喜欢把自己放在高处，即所谓的“上帝视角”，喜欢知道的总比别人多一些。然而，比起人类知道更多的非人类们，不少都希望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尤其是上界的人，冥冥众生皆在笔下，冥冥众生却又无可奈何。知道注定而难以逃过却依然好好面对，要比什么也不知道浑浑噩噩地幸福着混过去艰难得多。
　　所以说，精神容器是个很残忍的存在。而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楚润很危险。上次她来警厅找自己，井竺犬刈也好，戴子追也好，肯定有所警觉。虽说阴界联盟的嫌疑可以通过一定的手段来撇清些，但无疑下来楚润会是第一个站在命数路口中间的人。她将会面对的会有很多，究竟哪一个，才会是她命中死期之所起呢……
　　不知不觉间，阴阳的思绪飘去了好远。但所幸现在的情境，蔺逐也好，肖允也好，面对今日所发生的种种皆若有所思，所以阴阳如此走神也不算惹人耳目，倒是借着思考公事的样子合情合理地胡思乱想肆意走神了。
　　蔺逐开车。三人各自陷入沉思，无声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一路无言。不知不觉间很快，他们回到了中央警厅。进办公室，石惊风、戴细水、朱子豪已然都完成了手头上的事情，看着自己的资料等在会议室，等着他们回来合计。
　　蔺逐、肖允、阴阳三人无言入座。

　　“细水，先来说说你那边的结果吧。”蔺逐见大家都坐下准备好了，幽幽开口看了戴细水一眼。
　　戴细水移动面前的鼠标操控着会议室大家前方的屏幕，放大呈现出具体的尸检细节及简短明确的法医报告，一边展示一边向大家解说。
　　法医报告所推测的死亡过程，与尹火所述相符。蔺逐与肖允只是默默地听着，都没有打断戴细水的话。
　　第一个表示有话要说的，是特别专案组里最会做“人”、最会调节氛围的石惊风大叔。“我没听错吧，戴大小姐……”听完戴细水报告的石惊风（装作）一脸懵逼，难以置信道，“你是说，李洪他真的是被夜里路边突然窜出来的一条疯狗给咬死的？”唉，李洪这货，也是真的可怜，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活该。
　　“根据伤口与牙齿的形状、物质比较，是的。并且，李洪的体表没有其他任何的致命伤，所以我们对其死因的判断是——毒杀。”尽管石惊风的话带着难以置信的轻嘲和惊悚，但戴细水清冷的声音认真而笃定。在专业方面，戴细水确实从来不缺乏对自己的信心。
　　她伸手用中指优雅地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金属边框眼镜，一个短暂而又微妙的停顿。没有人说话打断她，她又轻轻点了一下鼠标，原本伤口与犬齿上的血迹又各自跳出了一个画面，呈现出血液取样放大后所看见的结构与物质分析。
　　戴细水侧头望向蔺逐，似是带着几分别有所指的冷笑意味补充强调说明道：“在此基础上，我本人对毒杀李洪所用的毒药很感兴趣。其物质组成无比复杂，有些东西我们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只因为知道是能够一击毙命的剧毒，所以也不敢轻易尝试解析。今天下午尸检结束我就一直在琢磨这个毒，只是很可惜，目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不知名的毒药？呵呵，那可真是好手比。”肖允轻笑道。
　　“这么说那凶手真是脑洞清奇啊。别人都是借刀杀人，他这算是‘借狗杀人’吗？”石惊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饶有意味地调侃道，“不过我怎么看来看去，总感觉有几分向我们炫耀和挑衅的意思在里面呢？”语气里隐隐蛰伏着危险的不爽。
　　确实有啊。而且这还不是最过分、最有意思的呢。想起上午优哉游哉来投案自首还很愉快地招了、给自己选了间“可爱的牢房”的尹火，肖允的笑意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地加深，莫名其妙地绚烂了过分，倒是教默默关注着他表情变化的朱子豪小动物直觉地缩了缩脖子。
　　啊啊啊啊啊，肖哥这是想到了什么吗？？？为什么笑得这么令人毛骨悚然……惊风哥、逐哥，救我……我快要顶不住这阴测测的凉意了……朱子豪尽量埋头在电脑里或是集中注意力盯着戴细水讲解展示的屏幕，企图避开肖允气场上无声可怕的腹黑气息的攻击，然而还是徒劳无功，只好在心里无奈而悄咪咪地重咆。
　　“蔺逐，你有没有觉得很蹊跷？”肖允并没有收敛那令小动物直觉上便惊骇的笑意，而是微微眯了眯眼睛，偏头对蔺逐道，“蹊跷得……令人不爽。”
　　“一切都是对的。”目前为止所有的线索和证据，都能够相互补充相互连接。这是事实，确实毋庸置疑。蔺逐没有直接表述自己对此的观点，只是这样子平淡地应答了肖允略带不爽的吐槽。
　　“可这一切都显得太巧合、太对了。”肖允的直觉向来不讲道理地细腻准确。在这点上，他对自己的感觉有信心。并且，他知道蔺逐亦是思虑周全的人，他能想到的，蔺逐其实心里也有想法。只不过他是领袖，思想和行动都要谨慎且具有表率意味，所以有些话，既然彼此心意相通，那不妨他来挑破好了。
　　戴细水沉吟着，眸光暗自流转着静静地倾听着他们二人的谈话，若有所思。
　　阴阳依旧不语。石惊风依旧维持着他一手摸着下巴饶有兴味的笑意。
　　唯有朱子豪小动物一人与他们似是不在同一个频道，后知后觉地茫然问道：“啊？什么对不对的啊？”
　　短暂的尴尬的静默。
　　蔺逐和肖允并没有打算现在当即解决朱子豪的疑问。既然如此，阴阳自然是降低存在感，跟随领导的步伐的。
　　蔺逐直接忽视了朱子豪傻头傻脑的问话，翻阅着自己眼前的报告，抬头望向朱子豪，平声道：“子豪，该你了。”
　　“啊？”这一个屏蔽跳跃来得有些快，朱子豪不知所措地一愣，复而大梦初醒般地抛下了自己愚蠢的问题，似是弥补心虚朗声迟钝地应了句，“好咧~”
　　有模有样地正了正身子，朱子豪开始操作他的电脑，在屏幕上展示报告他这一天死盯各处监控所获得的情报——不过幸好，虽说在这群哥哥姐姐面前，朱子豪小动物总是少了根筋似的，但在专业事务面前，他的能力发挥是一直能够得到保证的。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得到蔺逐这样刁钻的冷面冰山领导的看重与欣赏。
　　“既然细水姐刚说完李洪命案的事，那我就先分析下李洪公寓附近的监控吧。”李洪公寓附近不同角度的红外监控与夜视监控的画面放大，占据了显示屏的主导地位，红外监控能够清晰地判断人的位置，在此基础上的夜视监控更能方便确认目标的样貌。
　　“根据监控来看，事发当天，自李洪从十里阁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公寓里，一直到那通电话之后，他下楼见了个人。他们进行了短暂的碰头交易，之后那人离开，李洪站在原地点了根烟，然后就被窜出来的疯狗给咬死了。在此期间，那人一直在暗处看着，直到确认李洪必死无疑后才离开。并且根据夜视监控，我怀疑与李洪交易的那个人是尹火。”
　　没错，就是尹火。这点我们大家都知道了好么子豪弟弟……石惊风默默地在心底吐槽，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地确认道：“这和现场勘测所得到的线索以及细水的分析报告都完全相符。子豪，继续。”
　　“不过不得说，这个尹火是真的厉害。胆子大不说，身手也是极好的。光看公寓小区里的监控，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幸好惊风哥后来又搜集了周围住户自己的监控录像传了回来，我才发现尹火其实在这个小区也有房子，想来是平日里交易用的场地。”朱子豪又调取了其他相关的监控镜头，“案发当夜，尹火先是搭了某个邻居的车进入了公寓楼。然后回了自己的房子，通过外墙到达李洪家的露台，在这里，给李洪打了电话让他出去。最后，借助楼下的树实现缓冲，一跃一个翻身地就落了地，安然地等李洪下来。”
　　显示屏上，一身黑衣的尹火姿态轻盈，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地伫立在李洪家的阳台，隐身在发财树下冷眼旁观着李洪受惊吓后神经错乱的丑态。打完电话，又是一个轻盈的跳跃翻转，她便落了地。
　　“确实好身手。”肖允微笑着赞同。石惊风强忍着抽搐眉头的冲动。到底是鬼艳教出来的好徒儿啊……哦吼哦吼吼吼吼……
　　“我又另外调取查看了十里阁、五斋宅方面以及沿途的监控，都没有问题。另外，十里阁失火，十里阁内部的监控都失了效，但是从东观园的监控录像来看，田妙是从某个暗门里逃出来的，并且——有一名不知名的黑衣人追赶。田妙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人追杀，所以一路逃亡弯弯绕绕企图将来人甩掉但没有成功……”
　　“之后呢，田妙逃到了哪里？”蔺逐开了金口，径直询问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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