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潘安

　　杨容姬醒来时，阳光已经晃进了室内。
　　门外似乎有婢子忙碌声，鸡鸣狗叫声。
　　她揉揉头，尚不清醒，身边有人动了动，将她揽紧了些。
　　杨容姬不敢动，一动便是难以言说的酸痛。
　　她掐了罪魁祸首一下，将他推远了些。
　　潘安厚着脸皮，继续贴过来。
　　“是你酒后乱来，该对我负责。”
　　杨容姬：“……”
　　时间不敢耽搁，府内事务还没忙完，几大箱物品还未入库，县衙事务更是繁多。
　　洗漱完毕，只能匆匆一个拥抱，便各自忙碌。
　　客房已拾掇整齐，宋袆暂住于客房，她会在暮晚时分吹笛。那时婢子小厮都聚在一起，面前是燃起的炭盆，屋外气温骤降，屋内暖意横生。
　　附近农家送来栗子，漪儿搭了铁网，一边烤栗子，一边烤野猪肉。
　　河阳县依山傍水，不比洛阳人来人往，繁华一片。它有集市，种类齐全，卖布帛，卖胭脂，卖零嘴儿的……
　　亦有私塾，每当傍晚，散学的儿童会经过大门口，个个笑容满面，嬉笑追逐。
　　还有农户扛着锄头经过，偶尔会分给孩童一些瓜果。还有猎户骑马带禽归，漪儿在烤的野猪肉就是猎户所赠。
　　附近还住着一些隐士，时常见他们聚在河边的皂角树下吟诗作赋。
　　河边的皂角树长的巧，在河边浣衣的姑娘会摘下豆角搓衣，听闻夏日时分，姑娘们会摘豆角洗发。
　　屋外的柳树已经生出绿芽，白昼渐长，惊蛰一过，万物复苏，春意生长。
　　梅花就要落败了，间或几棵树生出来嫩芽，架子上的花藤亦开始伸展。
　　春天要到了。
　　季节交替时，最是容易生病。
　　潘安自到河阳，日日马不停歇，最终病倒，一整日都昏昏沉沉。
　　衙从将案牍送来了府里，言语都是恳切，许多事情亟待解决，万不可拖延。
　　漪儿阖上了门，望着这一堆文书叹了口气。
　　方才给潘安喂了小粥，他便又陷入了昏睡。他已经许久未曾好好的睡过觉，杨容姬不忍将他吵醒，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轻轻的带上房门。
　　她抱过文书，走进了书房。
　　漪儿挑亮了烛光，跟着坐在一旁。
　　一本本翻开，俱是税收水利军防等大事，杨容姬放在一边，继续往下看，呈报的是私塾之事。
　　原先私塾夫子一人，通天文地理，射御书数，如今年事已高，已经余力不足，请辞了夫子一职，私塾先生之位，便一直空缺。
　　潘安有意让夏侯湛暂代夫子一位，他却抵死不从，只是终日游荡，绘图作画。
　　新一轮束修已经送上，夫子已退，便都送去了县衙。
　　册子下方是有能力担当夫子的人选，有的正是年华正当，要准备走仕途之路，有的则志不在此，人选都被墨笔划去。
　　杨容姬拿起笔，郑重在下方写下自己的名字，对着漪儿道：“我来如何？”
　　漪儿眉梢轻轻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册子辗转到了潘安手中，杨容姬三个字挺拔秀丽，欧阳旭拧着眉，目光满是不赞成。
　　张柳和年轻，对万事万物都存宽容，他觉可以一试。
　　潘安在一旁并不答话。
　　欧阳旭道：“圣人讲究关雎之德，女子怎可干涉男子事务？”
　　张柳和反驳道：“木兰替父行军十余载，得胜而归，如何能说女子不可干涉男子事务？”
　　“你太年轻，不懂流言蜚语的厉害。”
　　“我只知流言止于智者，凡事要试了才知分晓。”
　　“小儿狂妄！”
　　……
　　潘安将书册放在桌面上，制止了两人争论。
　　“姑且一试，就让容……杨容姬去上一堂课，请周边长者过来评判，若是可行，便定她为夫子，若是不可行，便不再采纳。”
　　班昭曾修史书，朝中亦有女官，女先生，有何不可？
　　.
　　杨容姬开始了授课前的准备，天文地理数学她不能胜任，她将重点放在诗书之上。
　　魏晋乱世，礼崩乐坏，儒学衰微，道学兴起，总见有人高谈阔论老庄之道。
　　杨肇是个地道的儒学家，藏书多是孔孟哲学。但他对老庄之道亦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曾说，早年尤喜孔孟，晚年却爱老庄。
　　太深奥的哲学，孩童不大能听懂，听过也是牙牙学语，转瞬便忘。
　　那便从孩童最感兴趣的说起，孩童喜穿梭于树木草地，于是杨容姬想到一句话，提笔写下。
　　诗可以兴，可以群，可以观，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
　　草木鸟兽，她画了红圈。
　　潘安看到这一页纸时，杨容姬带着漪儿宋袆去了郊外。
　　《诗三百》所提草木，杨容姬尽力找到。
　　蒹葭苍苍，蒹葭为芦苇。
　　采采芣苢，芣苢为车前子……
　　杨容姬这般认真，潘安有些遗憾，为何自己年幼之时，不曾见过这样的夫子，那时的自己，只是跟着夫子摇头晃脑的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时不懂有何寓意，如今却知，何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夜已经深了，杨容姬仍旧坐在桌前，写写画画。
　　她的字师承杨肇，挺拔秀丽。潘安替她研着墨，看她专注的侧脸。
　　杨容姬问他：“《诗三百》你最喜欢哪一首？”
　　潘安回道：“倒没有最喜欢的，有几首都很喜欢。”
　　潘安回问：“那你呢，最喜哪一首？”
　　“《桃夭》，我喜欢漫山遍野的桃花，只是未能亲眼所见，我见过眷园门口的梨花，还有杨府角落里的古桃树，但就是没有见过满山盛开的境况，风一吹，桃花翩飞的模样一定很美。”
　　“桃花啊……”
　　潘安低下头笑了笑，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件事情。
　　杨容姬转过头，笑问他：“我知道母亲喜欢梨花，那你呢，你最喜欢什么花？”
　　潘安认真道：“我最喜欢面前这朵容花。”
　　杨容姬别过头，神色自若的继续写写画画，绯红的双颊却出卖了她。
　　潘安大笑，杨容姬睨他一眼，他又赶紧停下，垂下眼睫安静的当个书童。
　　时光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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