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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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望


      卯时放堂,外头的轿撵早早就等上了我,我藏起景铄的挂坠,单手拿着木槿花。
      书同替我掀开轿子前面的帷裳,我进去坐稳后,叫景铄在前面带路。
      景铄扁扁嘴,不满道:“我家公子坐轿子,也会叫我一起坐的。”
      我充耳未闻,这小子我早已看不顺眼,素来没大没小,仗着会武功,傲气得很,也是温行知太宠他,不过一个奴仆,抬得如此高。
      一路七拐八弯,我们穿入了许多小巷,我这不晕轿的人,胃里也翻腾了几下。邪暑闷热,轿子里虽当了日光,外头没有风,燥热极了。
      我掀开帘子问道:“要到了吗?”
      景铄双臂抱前,瞥了我一眼,回道:“还有一段路,既然大少爷的身子热不得,不如别去了。”
      我摸摸心口,那篇文章折放在我衣襟里呢,我态度和气,浅笑道:“来都来了,怎有不去之理?大丈夫岂能半途而废?”
      景铄热得面红耳赤,他胸脯前和夹肢窝那处的衣裳湿了些,额头上滚下来的汗珠源源不断。他随意抹了一把汗,轻哼道:“若不是等你这慢轿子,我飞檐走壁早回了府去。”
      我故作诧异道:“哟,还会飞檐走壁呢,蚂蚱都飞不高,你唬谁呢?本少爷见识少,你表演一个给我瞧瞧。”
      景铄一噎,他抬起下巴,拿两个圆圆的鼻孔对着我:“武人不与文人斗嘴,文人也不与武人斗武,扯平。”
      我一松手,帘子就遮住了光,景铄的那张关公脸也见不着了。
      我在轿子里理理木槿花,又用袖子擦擦汗,等了一刻钟,轿撵才停下。我迫不及待地掀开挡帘往外走,起身太急,一头撞在了轿顶上,疼得我呲牙。

      书同拿帕子给我擦汗,我定神看了看温府的府匾,又看了看毫不气派的宅门,门口只有两个壮丁守门,壮丁眼神犀利,与平常所见的壮丁很不一样,隐隐有一种杀伐之气。
      他们盯紧了我,在看到景铄从轿撵另一层绕过来之后,壮丁的神情明显放松了。
      我干干道:“景铄,你们府上……怎的如此寒酸,我虽见识不大,寻常商贾府中我也去过,那叫一个金碧辉煌,闪闪发亮,你们这府……地不大,门庭还落魄……”
      景铄抽了抽嘴角,他垂眸道:“家中老爷抠门,不过老爷待公子极好,当家的老来得子,膝下只有公子一子,待其宠爱有加,先夫人逝世后,老爷未曾续弦纳妾,因此子嗣绵薄,又无心打理府上,眼看着就寒酸了。”
      我以作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般缘故,是我唐突了,想不到行知……命苦啊,虽富贵,亲缘薄之,令老爷是个痴情种,鄙人佩服。”
      他应声道:“嗯,我也佩服。”
      进府前,我将景铄的挂坠还给他,又将手中的木槿花交给了书同,我当少爷的拿着一束花着实不像样。
      景铄在前头引路带我入府,跨过门槛,走过蜿蜒小路,才发觉前院的布置秀气典雅,路边杨柳茂盛成荫,斜前方游廊精致,周围的花草随风摇摆。
      路过石拱桥,池边莲花绽放于荷叶之上,鲤鱼肥美,活泼跃起,三三两两游于塘中。
      看里头还不算太差,我便放心温行知日子过得好,我总是挂心他,他却不知我心意,心中不禁哀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景铄拉住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里院儿向老爷通禀,知州府家的大少爷来做客了。”
      小厮应了声是,便转身利索地跑进去了。

      进入迎客的堂屋,桌椅排列整齐,我随意挑了一个位置,落座于下首,丫鬟端来茶水,我小口品茶解渴。
      不一会儿,温老爷就踏进门来,他头戴网纱帽,身着丝绸衣,脚穿黑色靴,一身低调不张扬。
      温老爷长相富态,面容亲和。他堆起笑脸,热情好客地招呼我:“知州少爷上门做客,在下不知,一时未招呼周到,望知州少爷海涵。
      我大方一笑,谦虚道:“小生唤沈从,温老爷直呼我名讳便是了,我今儿有幸拜访温老爷,久仰久仰,听景铄说,行知身子抱恙,我途经此地,顺道便来看看他。”
      我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七拐八弯的还叫途经此地那倒是怪了。
      温老爷脸上并无异样,他端着富态的圆脸,继续笑吟吟道:“劳驾知州少爷了,少爷有心,是知哥儿的幸事,今日府中迎来贵客,在下将摆宴款待,不知你喜欢吃甚,我吩咐下人即刻就做。”
      我推辞道:“温老爷无需多礼,我见见令郎就该回家了,家父要检查学业,耽搁不得,真真是对不住,待我往后有空了,定来。”
      温老爷摆摆手,连说了两声无妨。
      互相客气寒暄了几句,景铄便带我往后院去,我们悠哉悠哉地走过去,此处的林荫鹅卵路,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我开口问道:“这林荫路是特意打造的吧。”
      景铄睨了我一眼,神情倨傲,“那是,我家公子自小金贵,热不得,冷不得,万事皆要最好的,温府虽不大气,府中别有洞天,一树一花,一路一砖,都差人精心摆设过,所以四时的气候比外边儿好多了。”
      我摸摸下巴,继续道:“行知金贵我自然晓得,这不,我眼巴巴的就赶着来探望他了,对了,你们来此地有多久了?”
      景铄眉峰一蹙,含糊其辞道:“我不记事的,忘了,反正老爷爱迁徙,哪个地方好,就多住些日子,再谈几笔买卖,缺不了钱。”
      说话之间,已近了温行知的院子,此刻才知景铄所言并非虚假。
      温府确是别有洞天,最雍容的大概就属温行知的庭院,此处背光遮阳,一进来就觉得甚是凉快,他院里种了许多名贵的花,有君子兰、水仙花、牡丹、梅花、菊花……有的未开花,有的开了花,参差不齐。

      几棵木槿树矗立在两旁,只不过花未开,还是苞状。

      我接过书同手中的木槿花,叹了一声气,折腾了大半日,原来温行知院里已有了木槿树,我白白花了心思,以为能献个宝,不过是普通玩意罢了。

      院里花团锦簇,墙上有爬山虎,左边还有一汪水池,一座假山,布置得相当悦目。
      我命书同在外头等待,景铄用剑柄挑开门帘,我微微俯头踏入屋里。一进屋更凉快了,圆桌上摆了一个冰鉴,冰鉴顶上有盖板,盖板孔口上散发出白丝丝的冷气,叫人爽快。
      温行知能用上冰,比我这知州少爷过得还舒坦,我担忧他暑邪侵身,不如担忧自己,我家中是有冰窖,不过冰块用得节俭,晚上才能用上。
      温行知撑着头,倚靠在红木坐榻上看书,他的眼神似睡非睡,双眸半睁。一袭纯素轻便袍服,衬得他如无暇古玉,通透空灵。
      好似一幅孤傲美人画。

      听得我和景铄的脚步声,温行知倏然睁眼,他盯了景铄一眼,从塌上坐起来后再看向我,“三伏天最热,我家偏僻,你怎么来了。”
      我从衣襟里摸出文章递给他,献宝道:“景铄字写得不好,我替他写了,听他说你中暑,我特意来此探望。”
      景硕促狭地吐吐舌头:“沈少爷帮忙,又热心,就给领来了,公子别骂我偷懒就是了,我不是这块料,你不是不晓得。”
      温行知接过宣纸时,我悄悄抚了一把他的手背,滋味儿美妙,真想摸他个好几把。
      “我懒得骂你,出去习武罢,眼不见心不烦。”温行知摊开宣纸认真地看作业,他自动挪了下位置。
      我撩开衣摆,一屁股坐到了塌上去,丫鬟端来茶水糕点,我拿起一块方白的软糕扔给景铄。
      景铄竟不是用手接的,他一张嘴就含住了白糕,一口就给吞进了嘴中去,且含糊不清道:“出去就出去,大热天的习武,罚我呢,唉,公子无情,老天儿热情。”
      言罢,景铄一溜烟,破帘而出,影儿没了,门帘还在晃动。
      温行知正在阅我所撰写的文章,我不便把木槿花送给他,只好将花束轻轻地放在另一侧,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问道:“如何?好不好,你且说说,哪里不好你提点提点我。”
      温行知边看边道:“还行,字不错,劳驾你了。”
      我心里美滋滋,连忙从大腿边拿起木槿花递到他面前,我笑呵呵道:“我知你喜爱木槿,今早儿在私塾门口摘的,你喜欢的话,叫人插/入瓶中,摆起来好看。”
      温行知的眉宇渐渐颦起,他接过花,闷闷地道:“沈从,你……这是糟蹋花,何苦要将它折下来,它活在树上好好的,欣赏便罢,你如此糟蹋,不怜花草,做人真是粗糙。”
      我哑然,片刻后,我咂咂嘴道:“得,我粗糙,至于么?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我来探病,给你带束花想你高兴,我自个儿中暑了还东奔西跑,你不高兴便罢,数落我作甚,你虽爱花,可在别处见不着的地儿,糟蹋花草的人,比我粗糙的多了去。”
      温行知神色渐缓,他失笑道:“那你身子好了没?瞧你这伶牙俐齿的模样,没看出来不好,唉,下不为例,答应我以后莫要折花了,好吗?”
      我轻哼道:“好啊,我迁就你惯了,你也未曾迁就过我,说到底你也是个粗糙之人。”
      “我不做糙人,此刻便迁就你,”温行知霁颜一笑,他将木槿花举起来,侧头吩咐丫鬟,“拿去搁在瓶子里放好,瓶中掺些水养根,花还能多活几日。”
      “是,公子。”丫鬟接过木槿花便去倒弄了。
      我看了眼面前的那盘糕点,厚颜道:“行知,你再迁就迁就我可好?”我努努嘴说:“想吃那个豌豆黄。”
      我的态度够明显了,温行知不会不懂。
      “没长手吗?”他稍稍瞥向我,以拇指和食指捻起一块豌豆黄,稍微用力塞进了我嘴中,动作有些粗暴。
      我险些被呛到,咳嗽了几声,斥道:“你谋杀同窗呢?我爹做知县大人时,就给一桩案子做过主,吃糕点被呛死者可是有过先例啊。”

      我咀嚼了两下,豌豆黄才不塞嘴,口中甚是香甜,清凉爽快,我吞下后,喝一口茶顺顺胸脯。

      温行知难得说笑,他揶揄道:“你若是被噎死了,我卷铺盖连夜走人,或者将你抛尸枯井,谁晓得。”

      我斜睨着他:“你当知府是吃素的吗?如今查案,十分严谨,你未出城门恐怕就被截住了。”

      温行知懒懒地倚靠在小桌上举书而看,他不以为意道:“你当那些地方官都是你父亲吗?贪官一抓一大把,官官相护我见过不少,查案也不仔细,冤案累积的都够当书看了。”
      我自卖自夸道:“可我如今是四品知州之子,外家是尚书,舅爷是巡抚,谁敢不仔细查?我若出事,可大可小。”
      温行知又拿了一块糕点塞住了我的嘴,他低笑:“别往脸上贴金了,吃食罢,你若想留下来食饭,我命小厨房多做些菜。”
      我一喜,温行知主动留我吃饭,我焉能不留?
      我轻咳一声,臊着脸道:“留,只是你父亲那儿,别说。我方才拒绝了他的好意,若他晓得我在你这开荤,多不好。”
      温行知摇头笑了笑:“他晓得了也无妨,你的厚脸,大家都知道,你想吃甚?给丫头说说,她好去小厨房报一声。”
      屋里的丫鬟规规矩矩地站到我面前来。
      我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舔着脸道:“我不厚脸,怎的衬托出你是个薄面才子?”
      温行知翻了一页书,目光没有离开过本子,他漫不经心道:“兄台,缪赞了。”
      温府外穷内富,我转头看向丫鬟,一点儿都不客气道:“叫小厨房多做点肉,白斩鸡要一只,烧鹅要一只,凉拌鸭丝,东坡肉也要,来份什锦苏盘儿、烩蘑菇、闷笋、鲫鱼清汤……总之,你叫厨子看着办。”
      “是,奴婢马上给厨子报菜去。”丫鬟边走边记,撩开门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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