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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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聊


      妣逝,紧接着开始办丧事,府中只有两位女眷,沈道文将主持丧事的权利交给了王姨娘。
      守孝期间,我不得去太学念书,如有守孝,无论是念书的人,还是文官或武官,有父母之丧,如若不立即告假还乡,将来要是为官,监察御史提出弹劾,被告人则遭免官且永不录用的后果。
      丧事过后,我在院里撑头看天,自嘲着对温行知道:“我们不用去太学,也不用送替身给世子了。”
      温行知握住我的手,缓缓地说:“阿从,你错了,替身是要送的,若世子不满,你将来为官,他暗中给你下绊子如何是好?左右人已安排好了,嵩禹自己送上门去,即可。”
      我神情恹恹,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嗯……你做主。”

      等一月休沐日近尾至,我与温行知演了一出假戏,他公然顶撞我,由此我便将云烟赶出府去,后来温行知易容成了嵩禹。
      嵩禹则扮作云烟,悄悄上路赶去京城,顺便携着我的一封书信捎给刘君平。
      守孝期间,我在家中自学念书,温行知一如既往给我讲课。假云烟走了,就数书同最幸灾乐祸,至于假嵩禹,书同反倒没那么排斥,大抵是见嵩禹卖身葬父有孝心又可怜,所以书同待温行知和气了许多。

      李氏逝世后,香馨姨娘反倒不受宠了,甚至连透明人王姨娘都不如,王姨娘如今起码有协理沈府的大权,香馨便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明纱还小,哭过一阵,也不记得什么,孩童的情绪来得快去也快,不久后,便活泼嘻嘻哈哈。
      明书萎靡了许久,听奶妈讲,明书夜里会藏在被窝里偷哭,平常看见他,也觉他没有同龄孩童的天真感。明书眼底隐隐有忧郁之感,他性子老成懂事,行动做事一板一眼,规矩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他比我当年懂事太多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明纱在绣娘那里学女红,明书则继续用功学启蒙,至于刚出生的明山由奶妈照顾。
      弟弟妹妹暂时让王姨娘管着,这可把王姨娘感动哭了,她伺候起沈道文来,比下人还殷勤。我一日里要去看明书和明山好几次,王姨娘半点不敢得罪我,约莫是上次我冲动掌掴香馨姨娘,吓着了她。
      明书的待遇更甚从前,表面上王姨娘将两个弟弟照顾得事无巨细,我就怕她有什么坏心思藏着掖着,慢慢放招,小孩子夭折什么的,都不是奇事。
      毕竟李氏当年抱走明纱,王姨娘不会没有怨恨之心,她如今手握府中大权,怎会半点不奢望做主母?后院女子最容易被正室的位置迷眼。
      那天我来到明书的卧房,他正在坐榻上玩鲁班锁,见我来了,他丢下玩物神采奕奕地跑到我面前来,然后低着圆圆的脑袋,尊敬作揖道:“兄长,明书今日读书疲乏,因此小玩了片刻,绝没在偷懒的。”
      我鼻头一酸,牵着他的手往榻边坐,我温声细语道:“你该玩的就玩,莫要将自己逼得太紧,得不偿失反而变得中庸,我与你一般大时,只晓得胡玩,你比我聪明勤奋,不怕将来考不中相公,更不怕考不中进士,爹这人着实严厉过头了,若怕被他责骂,就偷偷摸摸玩,我以前都这么过来的。”
      明书的眼神有些不解,他歪着头,皱眉道:“兄长,你不是在骗我吧?阿父和阿母总在我耳边夸你勤奋,阿父也老说我若比得过你,才算是及格的儿子。”他逐渐低落道,“明书一直将兄长视作高峰,总想翻越过你,可又觉力不从心,有些厌学了。”
      我揉着明书的头,耐心开导他:“你若不信我儿时混账,就去问问你书同小哥,他自小跟着我胡混,晓得许多事。”我拍着他的小爪子,轻笑道:“勤奋好学是应该的,可压得太紧,你这不开始厌学了吗?不信你空着头脑玩两日,再去学习看看,有没有进步。”

      明书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片刻后,他坐在榻上有些发呆,那双眼眶里含着雾蒙蒙的泪水,明书搓了搓清澈见底的眼睛,又慢慢低下头,似乎不想我看见他在哭。
      我撩起袖子给他擦眼泪,压低声音悄悄问道:“王姨娘待你可好?私底下有没掐你?或是在用度上克扣了你的?有没对你冷嘲热讽?或是对你说风凉话?”
      明书有些无奈,他正视打量我,摇摇头道:“兄长的话……不甚精明,王姨娘怎么会打我这个主子,她待我很好,甚至比阿母从前还要宠爱,可是我知道,她这是在跟我生分,并不是真正的亲昵。”
      虽不想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可我斟酌片刻,教明书道:“你要晓得慈母多败儿,若王姨娘一昧宠溺你,则是想败坏你性子,这府里除了我和爹,其余人你不要相信,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仔细些,这年头黑心的人多着呢。”
      明书黝黑的眼睛虽有些迷茫,有些不解,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嗯!明书记住了!”

      大约过了小半年,陆续有人给沈道文说媒,沈道文一概不理会,对外宣称要给亡妻守身几年。
      而此段时间,温行知再次凭空消失了,我命令府上的小厮四处寻人,一无所获,我大动肝火领人去外面找,借着散心的由头,茫然无措毫无方向找了十几日,最终颓然收手。
      人生低谷莫过于此,丧母,丧爱。
      温行知这回离去,什么也没留下,至少当年还有一封信,这次呢,空空如也,没有珍重,没有道别,没有预兆,走得让我措手不及。

      我踱步在种满木槿树的院子里,一片枯叶在面前飘零,我伸手抓住了它,却抓不住随时会消失的人,从前总患得患失,担忧那人哪天会不见,此刻他不在了,那颗忐忑的心像一片枯萎的落叶,回旋,落地。
      冷风刮过,我呼几口热气搓手暖暖,慢慢坐到一棵木槿下,我倚靠在粗糙坚硬的树上出神,目光辗转移到松软的土地上,我忽然忆起去年温行知和嵩禹埋下的酒坛,还在地里发酵。
      我吩咐小厮拿来铁楸,亲自将那几坛酒挖了出来,可是越挖越多,温行知酿的酒,不只四五坛,大的小的加起来竟有二十几坛。
      我拍干净手,席地而坐,取了红布塞头,将酒坛抱起来畅快饮尽,清酒过喉,不辣不辛,宛如酿酒的那人清清淡淡,怎么饮也饮不够。
      守孝期间是不许喝酒的,可是心中惆怅,唯有饮酒,才可解闷。
      我喝第二坛酒的时候,有护卫进门通禀:“少爷,门外有个骑马少年登门拜访,他自称是您昔日的同窗,更是结义的兄弟。”
      我懒得出去迎接,喝一口酒道:“哦,你让他自个儿进来罢。”
      护卫转身消失在门外,不多时,便瞧见秦青大步流星走来,小半年不见,他的身段高挑了几许,他的身影越来越近,一身红色袍服张扬似火,他没有笑,面容有些严肃。
      我不稳地站了起来,轻笑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秦青面部微扯,他停在三步之遥,下巴抬起,讥笑道:“这话说的怕是迟了,小弟来贵府做客,已是打扰,岂敢要大哥相迎?”
      我又一屁股坐到地上,拿了一小坛酒扔给秦青,他轻松接住坛子,然后在我身边盘腿而坐,秦青直勾勾盯着我:“你守孝,我知晓,可我想问你,云烟怎么成了世子的陪读?”
      我闷一口酒,看着绿油油的草地,平心静气道:“他自愿要走,我便随了他的意,你可别在世子面前说什么傻话,惹世子生气。”
      秦青面容有一丝愤懑,他摘了红塞头,喝一口酒后,方道:“我又不是傻子,去惹世子不快,云烟真不是个东西,竟负了你,他胆子真是大,云烟遇见你这么和气的主子,算他走运,若是其他人,早把他大卸八块了,要是我遇上吃里扒外的东西……”他眼中奔腾着杀气,“杖杀了都是轻的。”
      我惆怅若失应声:“强扭的瓜不甜,他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只愿他别忘了我。”
      秦青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他往我背上戳了戳,嘲讽道:“你身为少爷有没有脊梁骨?恐怕有史以来,只你一人被奴仆倒着玩。”
      我转移话语,问:“别怒我的不幸了,说说你的不幸吧,你……为何没有去沙场?”
      秦青的身子变僵,他咬着下唇,慢慢将头垂下,一缕乱发在他脸侧飘动,他的神色略微灰暗,自灌了一大口酒,才道:“大哥已为国捐躯,二哥因为我不守军纪……也牺牲了……若我那年听他的话,不像莽夫一样冲前锋,不那么冲动,二哥就不会因为救我,整支军队覆灭,当年父亲气极将我打得半死,不止屁股上,连后背的肌肤也被军棍杖责得血肉模糊,我还吐了好几口血。”
      秦青放下酒坛子,搓了搓脸,颓然道:“如今在家中我是最小的嫡子,因当年的事,父亲不愿我上阵杀敌,用年纪小的理由搪塞我,叫我来做文人,不许我再戎马沙场,绝不许,他说我上阵就是在连累战友,我二哥的命我都赔不起,更别说那些一心为国的战士。”

      我听得一阵唏嘘,片刻后,问道:“你二哥是不是叫你阿青?”
      秦青缓缓抬起头来,那双眼梢有些红润,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承认了:“是,自小别人唤我子寻,唯有二哥唤我阿青,大哥年纪较大,常年随父征战,因此彼此有些生疏,二哥与我年纪相仿,他很照顾人,我们的感情好到同睡一张榻,有什么好东西,他第一个先给我,再说给别的姊妹的话。”
      小小年纪便去军营历练的武将子弟不在少数,秦青有此一遭,没被砍头也是奇事,想必南中大将军将此事隐瞒好给压了下来,或许为了给战士们一个交代,所以勒令秦青不许上阵。
      我与秦青碰了碰酒坛:“原来你忽然和我亲近,是因为那声阿青,害我大惑不解了许久。”
      秦青回碰了一下我的酒坛,他摸了下鼻子,道:“我后来发觉你跟我二哥有点相像,至于是哪儿说不上来,也算是缘分罢,所以我要跟你拜把子。”
      我饶有兴趣笑了,问道:“那此后旁人唤你阿青,你还拜把子吗?”
      秦青蹙眉,那张阴柔的脸上有些不耐烦,他的丹凤眼斜扬入鬓,缓缓侧目时,眼睛很迷人,他轻哼道:“我都说了,你与我二哥相像,所以我拜,若又遇见像二哥的人,我还拜。”
      我再笑了笑:“那等你遇到像你二哥的人,就别在来亲近我了,我伺候不起你这大爷。”
      秦青将我按在地上就是一阵揍,他下手比以前轻多了,我脸上不怎么疼,就不反抗他打我,秦青大约觉得没意思,就翻身下来停止揍我了。

      后头秦青嫌外面喝酒冷,我便顺着他去屋里喝酒谈人生。这大抵是我第二次醉酒,第一次是为了温行知,第二次还是为了他,醉得双目昏花时,看哪处都重叠了几个影子,东倒西歪的时刻,我看见了一个温行知,便胡言乱语埋怨他一通,抱着那人的头狠狠亲了下去,我如常伸了舌头,只觉舌尖骤然剧痛,我便昏得不省人事矣。

      半夜三更,我捂着发痛的脑袋醒来,卧房里寂静无声,半个人影都没有,我自己下榻倒了杯茶,润润发干的嗓子,喝茶的时候舌尖隐约发痛,我没大放在心上,牙齿和舌头打架的时候多了去,兴许喝醉的时候不小心咬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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