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又被抛弃了

作者:潭禹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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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醋意大发


      诸子街虽对大众开放,但毕竟是士人创建,自然少不得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众多规矩中最知名的一项,便是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入街时必得下车下马,且随侍不得超过三人。

      这等约定俗成的规矩非关律法,全在自我约束和互相监督。莫说是国王或大权在握的世家,哪怕是帕罗尊主来了,也是如此。但凡有违反者,必定上了诸子街与众士人的黑名单,以后莫说再踏入诸子街,只怕在整个王城,都要寸步难行了。

      相里承泽与娥陵青女按着诸子街的规矩,在街头下车步行,只叫两名侍卫随行。她们在街上走得很慢,边走边看各个院落外挂出来的话题牌,还时不时驻足听听里面人的高谈阔论。

      诸子街的房屋,都是房前开篱笆大院。篱笆墙不高,也就半人不到,图的就是开门迎客,让院中的议|政声远播,以吸引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两人走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处贴着“泓、颜”二字话题版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泓、颜?”承泽寻思着说道:“这‘泓’该是指‘泓朝’小国,那‘颜’字却是什么意思?”

      青女立起耳朵去听了听里面的高声辩论,终是摇了摇头道:“我听着也不像是说泓朝人长相的啊!”

      承泽也侧耳去细听,里面的人倒不像是在谈论国家大事,反倒是在讲家长里短。

      “从前有一户人家,”院子里一名头发乱糟糟的男子正大声讲道:“家长天天虐待自家的孩子们。他们每天让孩子去做苦工,却连饱饭都不叫他们吃。家长锦衣玉食,子女破衣烂衫。家长稍有不如意,就对孩子们进行惨无人道的虐待,甚至是不惜夺取他们的生命......”

      听到这里,青女不由得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一听就是胡说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父母呢?”

      承泽却似乎听出了些意思,将食指放在唇瓣间轻声一“嘘”,只专心的继续听下去。

      “......这种做法不但没人阻拦,还得到了周围几家大户的纵容,于是更加变本加厉。有一日,远处来了个旅人,路过时正瞧见这家的父母又在虐待自己的孩子。旅人上前阻拦,劝这家的家长,‘以后要给孩子们吃饭,别再虐待他们了’。你们猜这家父母怎么说?”

      头发乱糟糟的人问着周围一边吃茶,一边听他说话的人群,脸上挂着凉淡却自信的笑意。

      “这还用问嘛!”一个人突然高声说道:“自然是说,‘我管自家的孩子,你多管什么闲事!’”

      “差不多。”头发乱糟糟的男子说道:“这家的父母是这么对那名旅人说的,‘你无权干涉我家内|政!’”

      话音刚落,院儿里便响起了哄堂大笑。承泽听此,也不免抿嘴一笑。

      青女这才恍然大悟,“他们是在讽刺泓朝?”

      泓朝乃远方小国,贫瘠而野蛮。野蛮并非说他们乃蛮族,实际上他们乃东古中洲文明一脉的分支,只是在近七十年野蛮的统|治下,泓朝百姓早已与祖先曾拥有的文明与光辉背道而驰了。

      泓朝那野蛮而残忍的统|治者,不仅奴役、残害本国的百姓,还总是觊觎德莯宫的玲珑宝器,妄图以其来维护,甚至扩张自己的霸权。所以,泓朝在他国百姓的眼中是极端独|裁的恶魔;在他国朝廷的眼中是随时会威胁到国|家安全的爆|炸物。

      如此一来,在浮瑞士人中,便不免总能听到对泓朝的贬损之声。王宫中常有士人走动,青女自然也多多少少听过许多关于泓朝的话。所以,她一听到最后那句“你无权干涉我家内|政”的话,便知道这是在讽刺泓朝了。

      青女见承泽忍俊不禁地朝自己点了点头,却很是不解的问道:“我怎么觉得这话说得也不错?他们泓朝要如何对待自己的国民,与外人何干?泓朝百姓都心甘情愿的被奴|役、虐|待,他国人跟着操什么心呢?”

      承泽想了想,说道:“这不是‘内’与‘外’的问题,而是两种价值观的冲突。”

      她说罢,见青女还是不太懂的样子,又说道:“如果现在,你瞧见一个大人在街边打骂孩子,你会如何?”

      “当然是上前阻止,并且去叫衙差啊!”青女说道:“莫说当街打骂妇幼了,就是在家里,这也是违法的。”

      “不错,”承泽说道,“我国的法典与普世价值已根植进了你的思想,成为了你的习惯。所以你在行动时,考虑的并不是‘内、外’之分,而是‘对’和‘错’之别。”

      青女沉思些许,却还是不甚理解的说道:“可泓朝人又不是我的同胞......”

      承泽露出一点轻笑,“往上数三代,我的祖先也不是你祖先的同胞,但你的祖先却接纳并保护了我的祖先,不是吗?”

      两百年前,东古中洲诸国战乱频生,持续有近百年之久。唯有在地理上远离战局忠心的浮瑞国,得以幸免。承泽的祖父,当年便是为了躲避战乱而来到的浮瑞。

      而青女,身为浮瑞世家娥陵氏的后裔,却是实打实的本土人。若按照青女刚刚的逻辑,浮瑞是没有必要去接纳承泽的祖父的,当然,他们更没有必要为他提供任何保障与庇护。

      他们可以抢劫他、驱逐他,让他在荒郊野外自生自灭;他们可以抓捕他、囚禁他,让他成为世家的奴隶;他们甚至可以虐待他、夺走他的生命,哪怕只是为了戏谑。

      可他们并没有。相反,他们帮助承泽的祖父在这里安家落户,给了他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保障。

      青女终于明白了过来,她缓缓点着头说道:“我懂了,无论他们是不是我的同胞,他们都是人。但凡是人,便该享有生而为人所应该享有的权利。”

      青女话音刚落,但听身后响起了几下掌声。

      随后,便有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道:“不愧是承泽公主,连身边的仕女都有如此见识。”

      循声瞧去,却是一位手持折扇的偏偏公子。他一身规规矩矩的暗色长衫,举止稳重,脸上还挂着亲切的笑意。此人正是给承泽送去诸子街请帖的士人——魏常之。

      承泽已不是第一次见他了,但与他也不算相熟,遂只微笑点了个头,以示问好。

      “魏士人来得正好,”青女刚笑着施了一礼,便说道:“我与公主殿下正因这个‘颜’字而困惑呢!”

      青女说着,抬手指了指那个“颜”字。

      “哦,这个嘛......”

      魏常之拿折扇远远地点了那个字几下,一副打算好好解释一番的模样。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突然被南荣溯那有些刻板,但却充满了雄性魅力的声音打断了。

      “‘颜’是指‘朱越国’。”

      南荣溯在承泽身后说道:“‘朱、黄、白、金、乌、蓝、洪、贺’乃是在朱越主政的八大王姓。这些姓氏皆与颜色有关,所以士人们都戏称其为‘颜国’。”

      刚一听到这个熟悉而又让她习惯性期待着的声音,承泽的心脏就“噗通噗通”地狂奔了起来。她的理智虽然叫她远离这个渣男,可情感却仍是对他反应的热烈。这一点让承泽对自己相当厌恶。

      深吸了一口气,她才有些懒怠地转眼瞧了南荣溯一眼,冷待地点了点头算是施礼。

      南荣溯同样点头回礼,接着却是转头对魏常之说道:“魏士人,我与公主殿下有要事商谈,可否先请回避一下?”

      魏常之自然应下,稍稍施礼作别,便转头进了茶院,加入了里面的话题。

      承泽有些厌烦地盯着南荣溯瞧了一会儿,突然转身离去。可这一回,南荣溯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这位承泽公主好好地聊上一聊了。

      “公主殿下,”南荣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你似乎并不想我娶别人。”

      但听此句,承泽先是下意识地瞪了南荣溯一眼,接着便机警的四下瞧了一圈。但见附近无人注意她二人,她才稍微安了些心。

      再向南荣溯瞧去时,承泽不由得便揣测起南荣溯的心思来。以她对南荣溯的了解来推断,他是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此等话来的性格。可今日,这却是怎么了?

      ——难不成......他是舍不得自己吗?

      这个想法刚在承泽的脑海中成形,她嘴角就挂出了一抹讥讽的浅笑。下一秒,她便抽动起胳膊,要把南荣溯的手甩开。可试了几下,却未果。

      青女见此赶忙绕到外围去,背对着他二人,试图用身子帮他们挡住拉扯的双手。

      “想如何,不想又如何?”承泽有些不耐烦的低声反问道:“难不成我的答案能左右公子的婚事吗?”

      南荣溯沉默了,但他抓着承泽的手却没有松。瞧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似在心里做着激烈的挣扎。

      “你的所有信件与东西我都收着。”南荣溯忽然转口说道。

      承泽不解地瞧着他,心里愈发不明所以,“然后呢?”

      “然后......”南荣溯迟疑着说道:“你叫我还的时候,我发现我舍不得了......”

      承泽嘴角升起一丝玩味的笑——南荣溯竟以为她叫他还的只是几行字、几件东西?

      “那你留着好了。”承泽无所谓地说道:“心死时分,东西也成了死物。你愿意留着那些尸体,是你的事。”

      南荣溯还来不及分辩,但见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他与承泽中间,一把便拉开了两人的手。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人影却是公子无尘。

      “八十九!”无尘冷脸说罢这个数字,忽然挑着犀利的眸眼瞧向南荣溯。

      正当几人都疑惑着这数字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无尘那边又开了口,“公子溯,从我看到你拉着我未婚妻的手到分开,我已在心中默念了八十九次‘放手’......”

      ——再多一次,他可不知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承泽脸上划过一丝无语的轻笑,随手便打开了无尘攥着她胳膊的手。与先前对南荣溯还有些收敛的挣扎不同,她在面对无尘的时候,显得愈发抗拒而决绝。

      “是前未婚妻。”她纠正道。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时,忽然传来了一句带着惊喜的女声话语。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毫无疑问,这一声,是对承泽这一群人说的。

      承泽瞧着不远处那说话的女人,但见她一身普通衣饰,还稍有些不修边幅的模样,脑海中却是没有任何关于这个陌生女人的记忆。青女倒像是认识那女人一般,她但见此女,整张脸都铁青了起来。

      “我的神啊!本来就够乱了,这怎么还好巧不巧碰上‘月察儿’了?”她哀怨地嘟囔了起来。

      但听“月察儿”这个名字,承泽的心瞬间凉了一半。

      她虽没见过月察儿,但她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整个浮瑞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她可是顶顶有名的民间独立采风,“抬头三尺有八卦”采风文铺的创始人、老板娘,与唯一撰文写手。

      她写的文章不知逼得多少世家小姐上吊自杀、投水自尽,更不知断送过多少世家公子的前程和姻缘。就连朝中官|员,也大有被她的“八卦”文拉下马之人。浮瑞的吃瓜群众对她是趋之若鹜,人送外号——王城‘谣’姐。

      承泽瞧着对面的月察儿,面色沉寂。她习惯性地用无名指轻滑过剑尾月眉,似突然得了什么主意般,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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