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先定个小目标

作者:樵苔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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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河江氏(三)


      七岁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呢?

      癸虚留半椅在胁息①上,一手侧支着额头,另外一只手中执了本经卷,母房与庭院间隔处的御帘②内侧挂着用金银丝线绣绣出繁复莳绘的壁代③,御帘外缘则精致地包裹着一层以白浆染有藤纹的绢布,随意透过御帘便能望见外面的绿荫与夏花。

      她也不知道七岁的孩子该是怎样的。

      癸虚留收回看向室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反正,不该是她这样的。

      外面一片晴好,就是有点苦夏,癸虚留穿着相对冬衣而言已经单薄许多的细长④,有些百无聊赖。对于寒河江府的其他人来说,大概这样的日子令他们每天都如鱼得水、心安理得吧……却只有她看见了,且是一日比一日更清晰地看见,府宅上空的阴霾已经浓得快滴出墨汁来了。

      风声鹤唳,鬼哭狼嚎,那些怨念的污黑的死气,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吞没这个腐朽的家族了。

      而之所以他们还能安然生活在这种骄奢淫逸的腐败环境里……

      癸虚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外面,她仅存于外的黑色右眼深处有一丛蓝焰欣喜地闪动着,仿佛为日益渐甚的能力而雀跃。其中清楚地映出了一层透明且泛着浅金色光芒的薄膜,正不断地抵挡着外界的黑死之气,每一次怨灵们碰上结界,便会磨损去大半死气,但不知为何怨灵的数量只增不减,故而结界无法消灭全部怨灵,怨灵也无法穿透结界,彼此呈现出了僵持不下的局面。这个结界是阴阳师所设,他们在朝廷也算作一个机构了,名叫阴阳寮,旨在保护皇室或贵族不受妖魔侵扰,有时也会主动前往民间退治妖魔。如果没有他们,这个糜烂到根里去的寒河江府早死绝了。

      但是,死气越来越浓了,它每一年都在变强。

      以前看得还没有特别清晰,只能模糊地感觉到一团不太好的气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右眼视阴的能力越来越好,现在不仅可以看见庞大的死气,连哪里更浓厚哪里更薄弱都可以看清,甚至,还有死气中或青白或血肉模糊的脸与断肢。

      有时候癸虚留甚至会突发奇想,如果她攀上院墙,是不是伸手就能摸到一张露出血肉与白骨的脸?

      氧化后红棕色的肉渐渐的烂掉,噗的一声掉了一块砸到她的手上,腥臭粘腻的血水顺着指缝缓缓流下,经过雪白的手臂,隐没进宽大的振袖;死气冒着黑烟,若隐若现中成百上千的烂脸对着她放肆地狞笑……

      咚隆一声,癸虚留碰倒了身旁的一只银制唾壶⑤,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它骨碌碌地滚到了门边,咣当咣当咣当地滚下了三级台阶,出门去也。

      癸虚留:……

      夭寿啦,这个寒河江府真的是克她哦!

      不过这样一来,因方才所思画面升起的阴寒气息倒是淡去不少。癸虚留呼出口浊气,站起身来,打算亲自去把那只唾壶逮回来。通常这个时候她都在读书休憩,入了盛夏后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所以那些侍婢们得了她的退令也乐的轻松,这会儿应该都歇在下人住的偏房里闲话吧。

      横竖侍奉的小姐也不受宠,在府上又地位尴尬,要想她们多尽心尽力也是颇有难度。对于这种情况癸虚留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天天对着几张棺材脸她也倒胃口呀,况且,她又不是「听不到」这群人心里在想什么……

      屋外的日头很大,将她褪去几分稚气的脸蛋晒出了一层莹白亮色,更显得她肤如凝脂。贵族喜用铅粉铺妆,但那样涂抹出来的白不过是人为矫饰而成的虚妄罢了,见多只觉乏味。

      癸虚留信步走至院中,弯腰捡起那只唾壶,正欲旋返却忽然一顿。

      「嗯?」

      她的右眼虹膜覆着一层柔和的光泽,好似一汪秋水,水面之下潜藏暗光涌动。

      那边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大概,又「看见」什么有趣的了。

      不过很微弱,并没有威胁。

      因身处牢笼而终日惶惶,这个七岁的身躯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最后一丝对世界的热情也被磨去之前,还是得多放纵些心性才算不负这偷来的年华。到底,她本身也不过二十。

      于是,癸虚留纵容了自己难得的好奇心走到那个角落,然后将目光准确地落在了散发着淡淡妖气的东西上——那是一把扫帚。

      扫帚似乎察觉到癸虚留与常人的不同,对她的靠近感到恐惧,整个身体都瑟瑟发抖,连带着扫帚尾巴也发出了悉悉索索的抖动声。

      呃,成精了的扫帚?

      人乃万灵之首,但若有机缘,一朵花,一株草,哪怕一块石头,都有可能开启灵智,而眼前这把扫帚,大概就是经年累月与人类混居因而生出灵智的例子吧。

      在癸虚留眼中,对面那把扫帚长着一张黑漆漆的脸,底下还穿着件湖蓝的小浴衣扎上了白色的腰带,稻草做的帚尾包裹在它的身上,连着半长的帚柄如同一根朝天辫,使整只扫帚看上去像个小稻草人。

      然后,这只扫帚人背对着癸虚留整只扒在墙上从上到下抖成筛糠状。

      别说,貌似,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好啦,你别喊救命了,我都快被你吵死了。」

      这只扫帚精似乎还不会说话,嘴里只会叽里咕噜地叫,声音很小,听上去尖尖的,倒是和它这么小一只挺配的。

      癸虚留被它一副见到大魔王的表情取悦了,虽然这小东西也没什么表情可言,但就是无端端让人觉得好笑。

      【你能听懂我说话?】

      扫帚似乎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开始抖,但到底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同时它嘴里又溜出了一串叽里咕噜的声音。

      癸虚留觉得好笑,所以,她就笑了。

      笑完之后才觉得脸有些僵,她想了想,还是没想起上一次笑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所以业务不熟练也情有可原……倒是应该多感谢一下这只扫帚精。

      「能啊,」癸虚留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我能「看见」你想说的话,你刚才喊救命的时候还说了,你叫帚神,对吗?』

      扫帚精慢慢地不再发抖,转而有些好奇地用它小黑脸上那双扁扁的眼睛一眼一眼地瞄癸虚留,看起来蠢蠢的。

      殊不知它这副模样大大地取悦了癸虚留,女孩子嘛,本来就对小萌物难以抵抗。虽然帚神的长相没有哪点与萌字明确沾边,但癸虚留每天看见的除了死气沉沉的活人就是神气活现的死鬼,需求底线已经一再被拉低,这会儿看见帚神这样的,自然哪里都觉得好。

      【我我我会扫地!我扫得可干净了!请不要把我拿去添柴!】

      帚神半侧着身体仰视癸虚留,可怜兮兮地说着话,虽然七岁的癸虚留也没比这把扫帚高多少,但她还是在帚神边上坐下了,也没管地上有多脏。帚神告诉癸虚留,它原本是柴房的一把扫帚,正是因为那里的人嫌弃它太旧了扫不干净地想把它当柴烧火,它才逃出来的。它说它能扫干净,是因为管事责骂底下的人清洁不到位,底下的人要拿扫把出气。

      小妖怪心情很低落的样子,它小声地为自己辩解它为柴房扫了很多年地,它很有用,但是没有人听得到它说话,也没人听得懂。

      癸虚留侧头又认真看了它一遍,这家伙的妖气很弱,虽然是妖怪,但任何人都可以伤害它。

      「你没有旧。」

      【听到你这么说我真高兴!难得有一个人能听懂我说话!】

      帚神在说话间慢慢放开了,整把扫帚都变得活泼起来,兴奋地对着癸虚留唧唧歪歪,如果不是脸太黑,大概还能在双颊看到红晕。

      癸虚留见它高兴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头,不由放柔了声音轻声道:「我也很高兴…真的,我也很高兴。」

      难得,用这只眼睛「听到」的心声,是一份善意,它小心翼翼,它卑微,它令人心生欢喜。

      美好的时光转瞬即逝,癸虚留忽而笑容一敛,凝声道:「有人要来了。」

      她转头正对帚神,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如果不愿意,我就把你藏在这里,也没人再能伤害你。」

      【跟…跟你走?你要…当我的主人吗?】

      癸虚留一怔,还没回答就看见帚神蹦蹦跳跳地乐开了,叽里咕噜地唱起了歌。

      【我有新主人啦!主人放心,我一定把地扫得干干净净的!】

      「呃,不……你大概不用扫地了,」癸虚留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把帚神捡起抱在怀里往回走,稻草摸上去出乎意料的柔软,「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扫地啊!】

      回到屋里,癸虚留将唾壶摆回它原来呆的地方,又把帚神放在边上,有些无奈。

      也是哦,就算扫帚成精也还是扫帚,不想着扫地的扫帚不是好扫帚。

      「那,你就趁没人的时候扫院子吧,小心不要被人发现了。」

      癸虚留如是交待道。

      「咕唧!」

      得到了帚神信誓旦旦又充满干劲的肯定回答,癸虚留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乌黑通透的眼睛里隐有蓝紫的流光滑过,像琉璃,又像猫眼,那层光弧流转之间,淌着似水的融融笑意,如花瓣一般饱满而粉嫩的嘴唇弯起了好看的弧度,几缕黑发随意地散在脖颈,散发出浑然天成的明媚与纯粹。

      桑子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她很少看见小姐笑,诚然小姐和里夫人一样美丽,甚至比她母亲更美丽,里夫人是俗世之美,而小姐出尘脱俗;然而,她从未见过如此开怀的小姐,也不知道小姐笑起来会这么……花月失色。

      桑子久久难以回神。但这并不奇怪,因为她相信,即便有个大妖怪看到小姐,也会忍不住为她的美丽而驻足不前。

      这样美丽的笑靥稍纵即逝,觉察到桑子来了,癸虚留敛去笑意,冰冷沉郁再度笼罩了她,桑子不自觉地生出了一股遗憾,顿时惊得不敢再看,赶紧消去了所有念头。

      癸虚留冷漠地扫过这个侍女的发顶,看见她柔软纤弱的脖颈温顺地垂着,仿佛一折即断。

      她知道这个女人心里的赞叹,确实,这具皮囊生得极好,但在这里,镜台上孤零零地放着空空如也的镜筥,却没有一面镜子。

      你们交相称赞的美貌,我弃之如敝履。追根究底,这张脸着实与里夫人长得太相似了点。

      每回照镜子,透过这张脸,总会令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你来做什么,还未到晡时。」

      癸虚留边上的帚神不安地动了动,她挥去了那些阴暗的思潮,安抚性质地拍了拍它的帚柄。桑子垂着头并没发现这里的动静。

      「是的,癸虚留小姐,但是里夫人今日传膳,似乎是藤次郎少爷来了。」

      桑子恭敬地说道。

      癸虚留看着她,有趣的是,和外面愈发强盛的死气相反,这名侍女对她越来越恭敬了。

      寒河江藤次郎是寒河江平志上一位夫人留下的子嗣,比癸虚留大一岁。

      讨厌的家伙还真是扎堆地往外冒啊,癸虚留抿了抿唇,才刚按下的阴暗思潮转念就要卷土重来,她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语调较之平常更冷上一些。

      「我不去,就说,我病了。」

      桑子沉默片刻,柔顺地应了一声:「是。」

      待她退下,癸虚留忽然毫无形象地岔腿坐倒在地上,一旁的帚神急急地蹦跳过来围着她转,惹得她露出了一个稍显疲惫的微笑,握住了一把稻草,微糙的触感让人清醒。

      她悠悠地开口,安慰起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很敏锐察觉到她心情的帚神:「没事了,乖。」

      「咕噜咕噜?」

      也许是察觉到癸虚留的气质再度回暖,更像它认识的那个小主人了,帚神不再一副不安的模样,只是略带询问地看向癸虚留。

      「没关系,」癸虚留轻轻扯了扯小东西的草,语气温和,漫不经心地说,「你也不喜欢这里吧,我也不喜欢,放心,我会带你离开,会有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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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①胁息:是座卧时的一种“支撑”用具,通常为木制。《源氏物语》中便有“靠在胁息上诵读经卷”的语句,所以说胁息一般是作为简易桌案使用的。
    ②御帘:这是一种以细竹片编制而成的屏障。除了能够遮挡日光歪,室内的人还可透过御帘观赏外间景色,但室外之人却无法窥视室中人物。御帘通常安装在母屋和厢房之间、厢房与箦子的立柱之间及妻户口等处。至於宫城和贵人的殿舍,则还需在御帘的外缘处包裹上染有纹路的绢布。卷起御帘时,可用金制钩环或半圆环加以固定。
    ③壁代:这是一种用布帛制成的纬帐,与屏风一样,起遮挡视线的作用。不过,正如其名称所示的那样,壁代以长幅布帛代替了墙壁,这就大大增加了使用的便宜性和美观度。在壁代的表面,有数条被称为「幅筋」的长带,自其顶端垂落至地面。日常使用时,壁代是被悬挂御帘内侧的。
    ④细长:儿童服装的一种,较简约。
    ⑤唾壶:平安时代的唾壶多为银制,其下部壶形的部分,被放入杯形的唾壶羽内。在我国较为实用的唾壶,传至日本却变成了纯装饰的器物。
    讨厌的圈圈又出现了,多担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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