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

　　一大早我便将朝服穿戴整齐。小环奇道：“大人，今日并非朝会之日，大人穿朝服做什么？”
　　我冷笑道：“见皇帝自是穿这身较为妥当。”
　　小环喜道：“皇上终于肯见大人了！”
　　“他会见的。去把夏梦寒叫到这里来，我与她一齐入宫。”
　　待夏梦寒来后，我带着她和诺尘一径往王城而去。客气地对宫城守卫说：“总司局总事，求见颜妃娘娘，烦请通报。”
　　那守卫奇道：“大人来得这么早？只怕娘娘未醒。大人见娘娘还需通报么？向来是径去便可，大人回来后娘娘又重新吩咐了一遍。请。”我回了礼，笑眯眯地带着两个属下大步走入。值班內侍忙跟了上来，在左前方虚引。一步一步，我笑容渐收，渐成狰狞之色。引路內侍不经意间回头，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大步入了宫门，我径往皇帝寝宫而去。引路內侍愣了愣，忙跑上来，叫道：“错了错了，大人走错了！紫涵宫应该往这边走！”我不理他，大步前行，他小跑着跟上，被诺尘一个眼神吓得连连后退，屁滚尿流。
　　皇帝寝宫前三道坎，第一道，我笑道：“总司局总事奉召前来，烦请通报。”
　　“奉召？小人未曾听说……”
　　“哦？交班护卫没告诉你吗？”一径入内。那护卫欲挡，又不敢太过，后退着拦在我面前，连声道：“大人稍待，属下去问……”诺尘跟入，以迅雷之势一拳把他打倒。他猝不及防，来不及哼一声便直直倒下，其他护卫见状忙响起警报，十数名护卫合围过来，气势汹汹，似要把我们撕成碎片！诺尘抽出他那把奇特的黑剑，一道乌痕闪电般在我身后划了半圈，也划出了一块清静之地。至此，争斗和□□都阻绝在这清静之外，我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些纠缠。第二道防线的护卫从正前方围了上来，夏梦寒扬手，金色的火焰在她手中升腾而起，冰冷地扫视着来人，喝道：“谁敢动手！”
　　来人犹豫地止住了脚步，看着夏梦寒手上的火焰，脸色变了又变。
　　普通士兵对已做好准备的魔法师是没有办法的，何况还是涯之国的顶级魔法师，大法师大人，魔法学院的院长，威名在外，其震慑力是不言自明的。谁敢一试她的能力呢？不敢也就没人能知道，那吓人的火焰不过是场把戏罢了，如今的她，比一般人都不如。类似于这种程度的小把戏工匠村要多少就有多少，用来吓唬平常人再合适不过。
　　总管大人忙奔过来，气得直哆嗦，指着我话都说不完整了，“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我三步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他指过来的手，笑道：“这胆子，我还嫌不够大！”伸脚一勾，手上顺势往前一推，总管大人“唉哟”一声栽倒在地，半日爬不起来。“反了反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抓住她！”待他大声的吆喝叫来了內侍，我已一脚踹开房门，大步入内。
　　房间里一股子奇特的香气。时正五更，天还未亮，重重的帐幔后只在御床前点着两盏灯。正是內侍护卫交班时，也是一天之中人最容易松散的时候，外面的纷纷扰扰惊不破这儿的温暖旖旎。
　　深吸一口气，信步掀帘而入。我不怕他会生气，斥责我的无礼。我不信，不信他会看上蓝若那样的女人！我要告诉他我想通了，别的人别的事都无所谓，我不能总是为他人活着。
　　只要他说一句他要我就可以了。只要这一句，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现在的我，会为他的这句话去任何地方只要他说出口！
　　一个女声慵懒而甜蜜地：“谁啊？”
　　我呆立当场。
　　一只纤足分开帐幔，然后是软烟般的细纱，踩在床边的红绣鞋上。接下来是手，披散的黑发，半遮半掩的躯体，诡异的笑容。明明是故作妩媚，却让人觉得冷的诡异笑容。是蓝若！
　　阵阵惊雷在我耳边炸响，大脑迅速升温，牙关咬响，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成一万片。
　　“出去！”我沉声喝道。出离地愤怒，她怎会出现在这里？我咬牙，强忍着要冲破胸膛的愤怒！
　　蓝若笑得更媚，“我为什么要出去？该出去的人是你。来人，把这疯女人拖出去！”
　　身后脚步纷踏，在有人试图抓住我之前，我微微的回首，爆喝一声：“我看谁敢！”满室生寒。蓝若也不禁怔住了，呆呆的看着我，似乎想不到我还有这样的底气。就算当不上这个皇后，别忘了，我还是总司局的总事，掌管着涯之国的特殊武力，连专司暗杀的黑袍队都得听我调派，雷霆一怒，可达万钧！就算是皇帝，在撤销我的职务前都得让我三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这些杂碎在我面前说话？
　　扬手，指着那半裸的女子，怒道：“无知蠢妇，误国误民！皇上累月不上朝，你身为刑部监察使，不加劝诫，反而狐假虎威，恃宠生娇！在外结党营私，在内则闭塞圣听，你可知国法森严？若非此处是皇帝寝宫，我定将你立斩刀下再问你个狐媚之罪！”
　　蓝若闻言一惊，一瞬间身子有个回缩的动作，随即强自挺起胸膛，可那气势一旦收敛便再也撑不起来了，强撑起来的镇定却像是困兽之斗。“你胡说八道！你也知这里是皇上寝宫，还敢如此嚣张？快把她拖出去！”
　　我一拂衣袖，大步走上，愤然道：“涯之国内忧外患，灭族亡种之祸迫在眉睫，你一无所知，还敢在此叫嚣？不想死的，马上给我滚出去！”
　　蓝若气得脸色惨白，话也说不出，咬着唇浑身发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要把我活剐一万次！气氛凝结了，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我，看着我坚定而无畏地走过去，似乎真有着敢冒天颜的实力。蓝若的眼神从不信到怀疑，随着我的脚步，迅速变成惊恐。似乎终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真的会杀了她！
　　若有需要，我当然会杀她。我会毫不犹豫地抽出我袖中的短剑，直刺她的咽喉，如同在曼罗国时对付那个宵小。
　　正在此时，一个有些低沉却不失威严的声音瞬间瓦解了紧张的气氛。帐内传出：“好了。你出去。”
　　蓝若连鞋都顾不上穿，掩面跑了出去。
　　我这才对身后之人道：“你们还在等什么？”他们再不迟疑，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还把门给带上了。房内顿时安安静静，我只听到我的心跳，依然鼓噪和愤怒。
　　帐内影子浮动，我规规矩矩地行礼，肃容道：“微臣参见皇上！”
　　他的声音无喜无怒，令人闻之心惊。“你就是这样参见的？”
　　“事急从权，微臣也是无可奈何，请皇上恕罪。”
　　他叹了一声，“起来。说吧，什么事？”
　　公事公办的态度令人心寒，他也不问问这几个月来我遭遇了什么，也不问问我回来后过得可还好！我暗暗的握紧了双拳。
　　“容臣问皇上一个问题。皇上认为当今的涯之国和开国太祖时比起来，战力如何？”
　　他似乎提起来些兴致，语调都精神一些了。“自然是万不能及。现在的涯之国虽然富庶，安定，但缺少能战之兵，怎比得了太祖时从战场上浴血归来的一支支铁骑？”
　　“若如此，那本国就得做好准备，迎接一场比太祖时更为残酷的战役了！”
　　“哦？”
　　“微臣已知道皇上和璇歌订立的协议了，皇上不必瞒我。”帐内之人并不回答，那隐隐约约的轮廓愈发显得神秘莫测。我继续道：“就算有内应，可那内应的实力不足以抗衡妖王，不然他也不必到人族来找盟友了。若我们没有相应的实力，只怕到时候不堪一击，内应也是莫可奈何。”
　　他的身影终于有所触动，“依你看，理当如何？”
　　“依臣看来，妖族强大，统一，野心勃勃，对人族觊觎已久。人族早已失去了对妖族的了解，这便输了一层。人族的地域分成数百个大小国家，国与国之间争斗不休，难以联合，这又输了一层。就算各国可同心协力，共同对抗妖族，臣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所措……”叹了一口气，这些问题困扰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依臣对妖族的认识，我实在是想不通当年人族是怎么对抗妖族的，人族哪来的实力？妖族连牙牙学语的孩子都很难对付，更别说他们的士兵了。”
　　“三千年前……”他喃喃道，“关于那场大战，圣宗室应该保留有文字记载。朕特许你入内翻阅，尽早给朕一个应对的方法。”看来他对这种情况早已心知肚明，对我的叙述非但没有丝毫怀疑，还迅速的给我指出了解决问题的道路。反倒是我惊讶了，若他早就知道事情如此严重，为何我回来后数日都未召见？他不是那种昏庸无能的帝王，他应该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为何对我闭门不见？
　　“圣宗室？微臣从未听过这个地方。”
　　“是王族的秘密藏书库。里面大多是太祖的东西，已经很久没人去翻看过了。朕会让皇叔带你过去。”
　　到头来还是公事公办，没说一句旁的话。呵，我在期待什么？原本就是我推开了他，难道能让他等我一辈子，等我回心转意么？
　　可他说过会等的啊……
　　我黯然神伤，行礼欲退。耳听他道：“等等。”抬起头来，他慢慢的走了出来，我惊讶地发现他面色苍白，单薄的中衣掩不住身上层层叠叠的绷带。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虚弱地抚了抚胸口，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说出的话依然是无喜无怒，但已不再让人心惊。谁知道他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用这种正常的语气说话？“朕于月半前遇刺，身边的高手全然遇害。不然，就凭你这个小女子也进得了朕的门？”
　　听他说起来的确如此，我冲门的时候也没想太多，以为高手都被诺尘和夏梦寒镇住了，现在想起来，真正的高手怎么会惧怕夏梦寒这种人呢？别说她那是假把式，一试便知，就是真功夫，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抽刀而上，为维护皇帝的尊严不惜血溅三尺。
　　“你自妖族回来，与朕说说妖族的情况。和妖族此战非同小可，搞不好是灭族之祸。涯之国所处地域又在前沿，首当其冲。知己知彼，朕心里也有个底。”
　　我忙扶他坐下。那温暖的触感让我不禁心中一荡，一阵酸楚翻涌而上。
　　“皇上……皇上应该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微臣再和皇上细说不迟。”
　　“你不是说此祸迫在眉睫吗？朕还熬得住。你回来几天了？怎么没人和朕说起？寻常的奏章朕可让蓝若代批，这件事，暂时还需保密，不可让太多人知晓。若是走漏了风声，让妖族知道我们早有准备，失了先机更无胜算。除你，还有谁知道此事？”
　　一兜凉水直浇心上，自听到“蓝若”二字，他的身体就成了一块烙铁，我拳起手，慢慢的放下。“除臣之外，还有大法师夏梦寒知情。”
　　他虚弱地点头，“她也活着回来了，甚好。那妖孽居然将你二人掳走，朕也是忧心如焚，莫可奈何，幸好你们都安全回来了。即日起，你和大法师负责筹备对妖族的战役，其他的都不用管。你走之后，博瑜做得很不错，就让他暂代你的职务，你且安心的去准备对抗妖族的大事吧。”说罢一手支颐，连连咳嗽，看起来难受极了。我没有碰他，也不想劝告什么，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总管大人忙不迭的来了，见此情景吓得六神无主，忙赶上前来扶住，“我的圣上！您怎么下来了？快回去好好躺着。快，把药端过来！”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在我心目中永远是高大，强壮，天神般不可冒犯，星辰般遥远，不可触及的皇帝。他可以怒，可以喜，可以冷酷可以霸道……怎么可以伤成这样？
　　总管大人特地要送我出来，小声解释道：“皇上的情况大人您也见到了。不是奴才对大人不敬，实在是无可奈何……皇上遇刺之事传扬出去只怕要闹得鸡犬不宁，是以这一个多月不上朝，只好拿皇上沉迷女色做借口。”
　　我怀着希冀，“皇上迷恋蓝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总管大人看着我的眼神像看着一条可怜虫，“皇上遇刺当天是监察使陪同皇上外出秋狩……关键时刻，是监察使大人救了皇上一命……这些日子来，皇上和监察使大人朝夕相对，寸步不离，对皇上照顾周到。都说日久生情，皇上他……”
　　我的心寸寸冻成坚冰。一个半月，那时我在曼罗国，忙于玩弄阴谋诡计。要是不顾一切地回来，事情也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总管大人惋惜地叹了一声，看着我的眼神满是真诚。“总事大人，奴才给您说句贴心的话。这个皇后，除了您，谁也配不上！可，谁知世事无常呢？大人您不该，您不该总是推开皇上啊。他嘴里不说，可我们这些老奴看在心里，他被您伤得很深啊。您也太不注意了些，传闻您和那什么叫璇歌的美男子有些不清白的时候，皇上阴沉个脸硬是一整天没有说话啊。您知道，他是一国之君，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他要的，不必开口，人家巴巴的往上贴。不贴过来的，只要开了口，什么得不到？可他对您这样做了吗？他是尊重您，不愿逼迫您啊。”
　　我一捶廊柱，“我知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啊。可我当初，是为了什么一直在推开他？我是为了他人的感受，为了世俗的眼光，为了我自己狭隘的条条框框，一再的把他推出去。等我想拉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我太远了！
　　告别了总管大人，夏梦寒和诺尘迎来上来，两人都吃了一点亏，但没有什么大问题。夏梦寒却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估计是被她从前看不起的小兵擒获，按在地上，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在妖族被人折磨羞辱也就算了，这里可是自家门口，如此屈辱自然比在妖族那儿更甚。
　　夏梦寒问道：“怎么样了？”
　　我强打精神，笑道：“成了！皇上已命我两专司此事。夏梦寒，你从此不必去魔法学院了，专心跟着我做事。此事若成，名垂千古，若败，遗臭万年。”
　　“可……”夏梦寒吞吐道：“属下已没有这个能力了……”不知为何，她的灵力迟迟不能恢复。如今的她，已失去了从前盛气凌人的样子。雄狮被剪了爪子拔了牙，和小狗也没多大分别。
　　“你的事，不急。待皇上高兴了，求他让古月大人给你看看便知症结之所在。放心，涯之国不会放任你这个大法师大人失去报效国家的机会的。”
　　“大人和皇上……”
　　我淡然一笑：“旧事休提。生死之前，还管那些做什么？”说罢当先走了出去。什么朝夕相对日久生情！放屁！
　　我的脸色一定很吓人，不然为什么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像见到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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