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彼北林

　　元公和葛先生交換個眼色，心中已有定計。元公貌似肅然道：「飛卿，我等山野鄙夫，不慣與官府周旋，可別令我去跪跪拜拜。」

　　高縣尉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剛才他為求柳飛卿幫忙，把吳縣令描繪得霸道無倫，而元葛這些高人方士恐怕是有些脾氣的，於是道：「放心，萬事有我擔待，無論事態如何發展，絕對牽連不到諸位。」

　　雖說如此，柳飛卿也不能不為胞弟著想，與高縣尉告罪一聲，同兩人到角落商量：「元公、葛先生若嫌麻煩，便由晚輩出面。待會我先和高少府試試那吳明府，總之以自保為上，殺不殺殭屍倒是其次，總之配好藥方伏火予他們運用，保住寶物和少府的性命，當作是我為弟弟盡份心。」

　　元公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葛先生目光微凜，道：「這配方可以殺人，若落在心術不正者手中，為禍甚大，飛卿須保證，除了你和那高少府，不得讓他人知悉用法。」

　　柳飛卿也明白事關重大，又把高縣尉喚來商量一番，高縣尉隨後把柳飛卿引介給吳縣令和李縣尉，幾人都覺方法可行。那吳縣令雖倨傲，看在柳維正面上，對柳飛卿也不缺禮數，交代這幾天可在官舍住下，指揮衙役製造伏火、購製藥材，一切用度由公費支出。李縣尉和高縣尉則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兩人都得帶領衙役前往臨邛古墓捉殭屍，都唯恐那伏火不夠猛烈，炸不死那帶屍毒的千年殭屍，於是對元葛二位高人禮敬非常，一群人表面倒也客氣和睦。

　　元公命人到藥鋪採購紫竹根、生地榆、防風、荊芥等熬製敗毒湯，每個衙役另隨身攜帶一袋檳榔、一袋生豆：嚼服檳榔可去瘴氣，生豆則是試毒之用，若嚼生豆不覺辣腥作嘔，就是中了尸毒，必須灌飲敗毒湯。

　　葛先生負責製造伏火罐，每一份伏火罐須用硫黃二兩、硝石二兩、馬兜鈴果三兩半，一同搗碎拌勻，放入罐中。另外還需要彈子大小的木炭，使用前燒紅丟入罐中，再覆上厚濕紙若干，以磚壓實，埋入土裡等候爆炸。為免秘方外洩，材料和製造都是由不同人手負責。高李兩縣尉為保安全，還央求葛先生畫了一堆符，有燒殭屍用的，有保平安用的，又買了十幾面八卦鏡，全拿去諸葛祠過香爐，人人一面當護心鏡，說是求武侯保佑他們凱旋。

　　在官舍忙了兩天，葛先生最是不得閒，一下畫符，一下指導雞手鴨腳的高縣尉埋伏火罐。元公有大半天時間不見人影，回來時帶了個包袱，不知裝了些什麼。他見柳飛卿無所事事，興之所致，居然教他學起劍來。元公使的乃是一對罕有的雌雄雙劍，便把雌劍借給柳飛卿，然後手把手教他握劍，一會左腳彎為弓，一會右腳直為箭，一會兩手懷抱如鳥斂翅，搞得他是暈頭轉向，東西南北都分不清。

　　「元公，我是不成了，別白費心機啦！」柳飛卿像臨死交代遺言一樣，手中的劍抖啊抖的，腳步凝重，一臉無奈道。

　　「我家傳劍法重防身，招式並不複雜，只要練熟基本功夫，足以防身有餘。」元公不住循循善誘，最後打趣道：「起碼荒郊野外被狼追殺還有點用處。」

　　柳飛卿暗地叫苦不迭，只得繼續扭轉手腕學挽劍花，扭來扭去，倒像是在打蛋花湯。元公也不在意，只是細心提點，教了半天，竟有些出神。

　　「唉，我這劍法，說來也無甚稀奇。我有兩個結義兄弟，武功高強，皆萬人敵也，與我肝膽相照，彼此扶持多年，可惜去了很遠的地方，不知何時才能相見。」說著眼眶都紅了。

　　柳飛卿自不會不識相地去問那兩個結義兄弟的去向，便趁機收劍安慰道：「我等俗人，還在塵世為名利掙扎。就是這回，若非事關舍弟仕途，我也不敢赧顏求二位幫忙。元公您家無後顧之憂，且與葛先生相知相得，周遊各地，無拘無束，何其快哉？」說著，柳飛卿不禁也露出艷羨的神色。

　　見他如此神色，元公也不禁笑了，「我平生無甚長處，智謀不如老葛，武功不如我那兩個兄弟，諸子亦是碌碌，就是知人識人這項，的確冥冥有些運道。就連飛卿你萍水相逢，我瞧著也頗為順眼。」

　　柳飛卿連稱不敢，元公督促他繼續練劍，半晌緬懷道：「不過老葛從前就是勞碌命，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才放心，且他常拘著我和我那些兄弟，不准我們做這做那，我們以前倒是怕他多一些。」

　　「唉，不瞞元公，舍弟也老是拘著我不准我做這做那，直到他年前外放為官。如今倒是耳根太清靜，掛念起他，才不遠千里來蜀地探望。」柳飛卿佯嘆道，不過這話也不假，他年少雖非任氣擊劍，但亦是放蕩不羈，否則也不會在長安科舉代筆捉刀搞得人盡皆知。

　　元公聞言倒是十分歡喜，頗有知己之感。柳飛卿又說了些自己幹過的荒唐事，證明自己所言不虛。末了元公不禁嘆道：「那這防身劍招你更要好好學了，這世上多心胸狹窄之輩，人要剜你心肝，你亦不可束手待斃。」

　　元公說這話時，不知為何有種森森鬼氣。柳飛卿額上直冒冷汗，不知如何回應之際；恰巧葛先生手拿一疊黃色符紙走來，柳飛卿像看到救星，扔下劍便道：「葛先生回來了。」

　　「怎麼有空練起劍了？」葛先生摘下斗笠，眼神清亮，雖忙了一兩天，卻絲毫不見疲態。

　　「不過讓飛卿強健身體吧！」

　　「唉，總是元公一片好意，怕我被狼吃了。」柳飛卿接過葛先生手上雜物，伺候兩人在庭院坐下。見葛先生滿身硫磺味，指甲還藏了不少木炭渣。柳飛卿也覺不好意思，感覺拖了他下水，自己卻在一旁跟元公學劍聊天，歉道：「高少府和李少府怎麼把您當成下屬使喚了？」

　　「吳明府早上來巡了一趟，本說要付我報酬，我請他都捐到武侯祠得了。」葛先生無可無不可，元公卻笑得有些詭異，道：「也好也好，你也少操點心。」

　　柳飛卿忙拿條帕子給葛先生擦手，元公果然是好事的，隨即問道：「然後呢？你由得那兩個少府領著衙役往臨邛打殭屍？」

　　柳飛卿其實也有些擔心，跟著問道：「葛先生，你認為真的有殭屍，亦或是賊子扮殭屍嚇人？」

　　「我昨晚到牢裡看過那發墓賊，的確是中了尸毒，非是瘴毒一類而已。」葛先生雲淡風輕道，柳飛卿聽了倒抽一口涼氣，顯然沒想到他這麼篤定，脫口道：「那…..那要不要請一兩個道士跟去？或是殺隻黑狗，帶些黑狗血……」

　　元公眼珠一轉，壓低了聲音，朝葛先生道：「你就撒手不管了？」

　　葛先生放下手中帕子，沒有答話，倒是深深看了柳飛卿一眼，「他們明日一早便出發往臨邛，飛卿你怎麼看？」

　　「這……官家中人，行事多所顧忌，瞧那吳明府的意思，是想保住金銀寶器，獻給內府貴人，換個前程，其他庶務有何干係，倒是不在意的。」

　　柳飛卿也是說得客氣，總之就是不管下面人死活，只管搜刮陪葬寶物送給得寵宦官，總之這殭屍別鬧到他跟前就好。

　　元公撇了撇嘴，不屑道：「他還十拿九穩了，不過仗著成都大山大廟坐鎮，妖鬼不敢作祟。還不如當年曹孟德，立一支摸金校尉，專司盜墓取財以充軍費，明刀明槍，也不算坑害下屬。」

　　臨邛位於成都西南，境內多山，且是南蠻漢人雜居之地。柳飛卿想了會兒，便道：「臨邛靠近南詔邊境，原也不好太大動靜，免得引起那些酋望猜疑。」

　　「難得飛卿亦通政事。」葛先生投來讚賞的目光，「而且跟著他們，行事難免束手束腳。」

　　「不過是想當然爾，葛先生過譽了。」柳飛卿搖手道。

　　「如今最要緊，是不令妖邪為禍鄉里。」葛先生沉聲道。

　　「你不收他們報酬，原來是怕行事掣肘！」元公聞弦歌而知雅意，和葛先生又是多年交情，更是被拘得久了，恨不得有事找上門來，讓他顯顯身手。「些陪葬明器我是看不上眼，千年殭屍倒是從未得見，那我們是暗中尾隨行事？」言下之意，把柳飛卿也算進「我們」之列了。

　　「就不知飛卿意下如何？」葛先生笑問道。

　　柳飛卿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瞧葛先生胸有定見，元公言語爽利大氣，倒真有些懷疑起他們鄉野鄙夫的身分。只不過兩人行事以平民百姓為先，且對他全無惡意，於是一咬牙道：「飛卿敢不從命，但大事還得靠兩位護持著。」

　　「放心，老葛認真起來，可不止這畫符的幾道本領。」元公言語透露著興奮，葛先生則是沉穩的，說道：「臨邛附近盛產青藤和桐油，我曾在附近做過六七次生意，最遠到過南詔，道路都是極熟的。」

　　元公微怔，轉瞬明白那六七次「生意」是怎麼一回事，連連點頭道，「不錯，那幾次都是老葛領路，每次都是大獲全勝……大有斬獲，對，斬獲，我倒是偷閒躲在家裡，哈！」

　　元公打個哈哈，連忙說了些話引開柳飛卿注意。葛先生也不計較，細細說了些注意事項，一應計畫竟是縝密細緻，比高縣尉他們還要周到，柳飛卿不由得再高看兩人幾分。

　　蜀地果然多有深藏不露的高人，這回探親，他總算沒有白來。柳飛卿暗忖，自也躍躍欲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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