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小村姑

　　张翠英愣了，她微张着嘴看着张金贵，可张金贵说完那句话，突然语气一转，“你妈一直都觉得对不住你，别人家三四岁还赖着父母怀里，你却已经有模有样地照顾起国成，后来国业国信都是你带大的。你妈常跟我说，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你这么个闺女。”

　　张翠英有点动容，“爹……”

　　张金贵没看她，目光一直在在旱烟杆上打转，“她一直后悔当年没拦着你跟赵家小子处对象，结果却害了你一辈子，当初你妈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头发一直掉，就怕等我们两个老的去了后，你几个兄弟容不下你们娘俩。后来林家来求亲，你妈甭提有多高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妈那会儿做梦都在笑，有回还大声喊了一句，‘翠英要嫁人了’。那个时候她拿小满逼你嫁人的，你妈到现在都在说哪怕你恨她一辈子，她也不后悔当初的举动。”

　　“除了这件事，这些年来你妈对小满咋样，你也是知道的，她是把小满当命根子地疼，别人家是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到你妈这，国信大宝都排在小满背后，只不过我跟你妈没本事，没让小满享福，还跟着我们吃了不少的苦头。”

　　听到张金贵说道着这，张翠英变得不安，刚想说你们没让小满吃苦头，小满跟着你们比跟她这个妈强多了，她嘴张了张，张金贵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可你当你妈干嘛对小满这么好，除了她是你闺女，还不是你妈她嘴上说不后悔，实际上却在拼命地补偿小满，就希望你能看在小满的份上别再怨她。”

　　“一开始你妈是为了你疼小满，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疼着疼着不就疼到骨子里了，小满才几个月大，她就愁万一小满长得像她爹呢，后来等小满大了点，就开始担心小满的身世小满的婚事。”

　　张翠英好几次想打断张金贵的话，都让他用眼神阻止了，“好在那会儿赵家没人了，你妈也就偶尔看着小满的脸担心一下，可是自打赵家那丫头回来了，你妈就没睡过好觉，听到赵家丫头的名字，能好几天吃不下饭，更别说是见到赵家丫头了，你妈是看到她都绕路走，那个人长辈跟她那样见不得人似的躲着晚辈，还不是怕别人把小满跟赵家丫头扯到一块，还不是担心当年你跟赵家小子的事是发让林家欺负了你去，还不是担心因为出身，又有这么个姑姑的小满嫁不出去。”

　　“小满年纪越大，长得越来越像赵家人，她就越担心，在这件事上她都要快魔障了。可都这样了，你跟赵家那丫头往来，你妈也没想拦着，她说她已经让你怨过一次了，不能在让你怨第二次，要不然她跟你这辈子的母女情分就完了。”

　　听到这，张翠英再也忍不住了，“我，我没怨妈。”

　　怨吗？其实事怨过的，当初她妈拿小满逼她嫁人，她是怨过，她不是怨她妈让她嫁人，而是她妈那个时候不要她痛了一天一夜生下来的闺女，只是后来看她妈打心眼里疼小满，而她又渐渐地明白她的为她好的用意，她哪还怨的起来？

　　只不过当初跟她妈闹得僵，冲动之下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又拉不下脸跟她妈道谦，后来她妈也对她跟之前没两样，她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去，要不是今儿听她爹说起，她还不知道她妈一直惦记着当初的事。

　　“我之前也经常劝她骨肉相连，血浓于血是天性，可你也看到了，你妈啊，就是跟赵家犯冲。上回被气晕过去大病一场，这回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你妈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对，对你对小满都做过不好的事，可翠英啊，爹求求你了，看在你妈这么大年龄了，你就让她安安心吧。”

　　“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也没几年好活了，这几年你们就别跟赵家牵扯了，你要接济赵家那丫头，我也不拦着你，可你能不能偷偷地，瞒着你妈，骗骗她说你跟赵家的断了，让你妈过几年安心的日子，啊？等我们死后，你就是让小满跟赵家相认也好，不认也好，都要随你们。”

　　张翠英浑浑噩噩地坐在车子上，她运气好，刚走到村外的大马路上就来了辆车。

　　她目光看向窗外，看着快速往后倒退的树枝，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不久前的交谈中，她爹难道说这么多当然话，她却升不出半点的高兴。

　　她听懂她爹的意思，就是不让她跟赵雪梅说出小满的身世。

　　面对她爹一口一个求子，张翠英是除了答应还是答应。

　　到了今儿，她才觉得这些年来她做错了，她怜惜赵雪梅，却从没提她那为她操碎了心的妈想过。

　　她明明已经打算好不经她妈他们的同意就不把小满身世告诉赵雪梅的，明明可以安她妈的心的，结果她却啥多没做，就在那看着她妈忐忑不安，担惊受怕。

　　想到白了半边头的亲妈，睡着了还拉着她不放，嘴里呢喃着“翠英快跑”，“放开我的翠英”，张翠英突然抡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张翠英本来是不想走的，想留下来受着她妈一夜，只是让醒过来的许银花劝了回去。

　　许银花睡看一脚精神好多了，为了让张翠英安心，不顾别人的劝阻下了炕，还拿起扫帚说要扫地，最后还是让张小满给劝了。

　　结果白天瞧上去没事了的许银花当晚就做起噩梦吓出一身汗来，转而迷迷糊糊地烧了起来，怎么叫都叫不醒。

　　当时张国成一边哄着闺女张青青睡觉，一边跟王美琴说着闲话，说着说着就说道今天的事上了。

　　不同于张国成亲口告诉王美琴，许翠萍在她自个屋里追着张国业问白天的事，“妈是咋了？被气了？是不是大姐干的？”

　　许翠萍当即就想到许银花上回被气晕的事，说着话，眼里透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看张翠英倒霉，她心底就是说不出的畅快。

　　张国业不耐烦地应付她，“妈能有啥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许翠萍撇撇嘴，想继续问，不过被张国业警告地瞪了一眼，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张国业，突然又转了个身，兴奋地说：“对了，你说爹下午那会跟大姐说了啥？大姐都哭了，哼，大姐以为她洗了脸就看不出了，就她那双红通通的眼，长眼的都看得出她哭过。你说是不是爹骂她了？我就知道是大姐把妈气病……”

　　可惜她那会儿还想过去偷听来着，只不过让男人给拦了，想到这，她拿着手指狠狠地戳了戳张国业的背。

　　“你管那么多干嘛……”张国业蹭地一下坐起来，在黑暗中瞪着许翠萍，张口数落她。

　　而隔壁的陈淑娟懊悔又错失了一次良机，转而在张国信惊讶的目光下说着她的计划，张国信时不时地发出“这能行吗”的疑问。

　　“咋不行了？为了张小满，大姐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陈淑娟嗔了张国信一眼，“你想想，到时候你就是城里人来，吃伤供应量了，咱四宝小宝那就是城里的孩子了，以后再娶个城里媳妇的，可比一辈子地里刨食的有出息。”

　　张国信被说得心动，不过他仍有点犹豫，“那咋跟大姐说？”

　　说到这个，陈淑娟一改之前的洋洋得意，嘴里埋怨着：“都怨妈，要不是她……”

　　话还没说完，张国信就一把捂住陈淑娟的嘴，眼睛四下一扫，听到左边传来张国业骂许翠萍的声音，心头松了口气，眼睛却白了陈淑娟一眼，压着嗓子吼道：“这话你也敢说，要是让爹听到了，有你好看的，今天是你运气好妈没事，万一妈有个啥的，你看爹跟大哥二哥会不会迁怒到你身上。今天的事你以后甭再提了。”

　　张国信与其说是为了陈淑娟好，还不如说是他担心两个兄弟连他也怪上。

　　陈淑娟用力地扳开张国业的手，转眼右手就狠狠地扭着张国信腰间的肉，刚想骂张国信没良心，门外院子里就响起张金贵惊慌失措的喊声。

　　张三叔连夜被请了过来。

　　万幸的是，第二天许银花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

　　许银花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队上分粮这么大的喜事她都错过了。

　　张小满也没去，她猫在许银花屋里受着她，一来她不放心，二来许银花离了她睡不好。

　　许银花拦着家里人不要去通知张翠英，“翠英工作要紧，没得为了我丢了工作。”

　　张翠英是许银花病好的第二天回娘家的，那天不是她休息天，她并不知道许银花生过病，人还没到，声音先到，“妈，小满，我有个好消息跟你们说。”

　　声音听起来又是兴奋又是高兴的。

　　这位怕是一心惦记着她那好消息，没想过这个时候，张小满跟许银花或许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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