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撩夫两不误

　　叶婉青对镜梳妆，甚是仔细。贴身女侍又都是妆饰好手，忙前忙后，花了一个时辰，把她打扮得云鬟叠翠，粉妆玉琢。

　　“不知公子煦喜欢什么颜色？”叶婉青看着铜镜里闭月羞花的自己乐弯了眉，捏起嗓子造作说道。

　　“煦大人喜欢朱色。”一女侍说。

　　“那就拿朱色的衣裳来。”

　　“已经为叶少主准备好了。”

　　说着衣裳就被捧来，是条朱红遍地，五色绣纹的丝绵锦袍，孔眼细密，质地轻盈，毫光闪闪，一看就金贵货。

　　可叶婉青不开心，因为这条锦袍是穿过的。“我初会楚王之子，这么重要的场合，难道大归没给我做一套新衣裳？”

　　刚抱怨完门外就通报归赜隐来了。捧衣的侍女灵机一动，说：“不如现在就问大少主要，说不定库房里有新的。”

　　“库房里什么没有？他就是不愿给我。算了，帮我换上吧。”

　　叶婉青唯恐归赜隐会破门而入，立刻吩咐两侍女把门抵住。果不其然，刚脱去外衣，归赜隐就敲上门：“好了吗，子煦要来了。”说完就想推门进来。

　　“马上好。”叶婉青急急应道，不用女侍帮了，自己三两下脱得只剩亵衣。

　　归赜隐岂有被她拒之门外的道理，除非是自愿等在外面，比如偷看叶婉青露大腿的那几次。“开门。”他冷声命令。

　　“我在穿衣服，马上就好。”叶婉青慌慌张张把手臂往袖子里套，一边对抵住门的侍女猛使眼色，要她们严防死守。

　　“这么久了还在穿衣裳？都干什么去了。”归赜隐语气不悦，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叶婉青懒得跟直男计较，只顾埋头穿衣，终于在他忍耐消失的前一秒穿戴整齐。她满脸笑容地过去开门，归赜隐原本皱着眉头，可在看到她一身夺目的朱红后，呆了。

　　“我漂亮吗？”叶婉青身姿款款，把腰左右一转，大幅裙摆随之荡漾，比刚才还要灵动绚烂。

　　归赜隐的心嗵嗵乱跳，可因有旁人在场，便板着脸说道：“我又不是没看你穿过这件。”他走进屋，立刻遣散女侍，吩咐把屋门关上，然后在堂屋主席上稳稳当当地坐下。

　　“熊煦不是要来了吗，你怎么还有工夫坐。”叶婉青瞪着他。

　　“不急，还早。”

　　“那你还催我！”叶婉青气得长袖呼呼乱甩，跑到屋子另一头坐了。

　　归赜隐盯着她，不紧不慢道：“我有话问你。”叶婉青以为他要说今次见熊煦的事，便竖起耳朵专心等着，却发现他的声音更阴冷了——

　　“闫明说，你对我们兄弟三人都有觊觎之心。”

　　叶婉青浑身一凛，冷汗热汗齐齐渗出，咬牙不变脸色，狡辩道：“闫明总说我坏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好像是说，就算不能嫁给我，也可以嫁给我的两个弟弟。是吗？”

　　闫明！你跟老娘等着！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说过这种话。”叶婉青面不改色心不跳，坚决不承认。

　　从闫明那里听到这话时归赜隐就生气了，根本没心情质疑真假和企图，直接跑来找叶婉青当面对质。

　　“说吧，你喜欢哪个。”这分明是气话，归赜隐一下没绷住脱口而出，又后悔又震惊。

　　叶婉青才不上当，面无表情道：“当然是你。是你是你就是你。”

　　敷衍得如此明显，竟让归赜隐瞬间消了气。他大方地摆摆手，起身说道：“走吧，子煦该来了。”

　　“慢着，我也有话要说。”

　　叶婉青坐着没动，迎着归赜隐困惑却尖锐的目光，噼里啪啦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要我见楚公子？是不是跟昨天你和家主的谈话有关？以前你可不喜欢我掺和这些事情，难道是鬼谷先生对你说了什么？”

　　几乎全猜对了，只是不便承认。归赜隐推开屋门，跨过门槛，悠然说：“见过子煦就明白了。”

　　叶婉青追上去，巴巴求道：“不如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吧？”

　　“我还等你告诉我那个大胆的想法呢。”

　　从鬼谷到郢都的二十天路程里，归赜隐竟然还没搞清楚叶婉青的那个想法，不管是当面问，还是背地里偷偷拥抱都没有得手。这件事几乎成了他的心病。

　　与此同时叶婉青已斟酌过了，觉得不能直说，因为要掩盖的太多，光说重点的话归赜隐绝对听不懂，甚至会以为她是疯子。所以还是循循渐进，用实际行动把他慢慢拉下水吧。

　　不过稍微试探一下是可以的——

　　“归赜隐，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这件事情很伟大，影响深远，能造福后世千百代的人。但是达成这件事的方法十分残忍，要死很多人，至少是六个国家的人。你觉得这件事该不该做呢？”

　　这段话有点绕，而且有些词归赜隐听不懂，不过他已习惯叶婉青死而复生后的奇异讲话方式，沉思片刻就理顺了，说：“你是说明明是件天大好事，却用恶鬼一样手段实现？”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是天大的好事当然要做，但手段可以换成好的嘛。”

　　叶婉青一愣，登时高呼“英雄所见略同”，压抑不住心中喜悦，扑上去抱住了归赜隐的胳膊。

　　熊煦今日是私自来访，没有排场，十分低调，昨夜里托人通知的归赜隐。归赜隐独自一人在归宅大门恭迎他，二人一路走走聊聊，来到东院的豫闻堂。

　　进了堂屋，熊煦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年轻女子。女子知道来者是楚王公子熊煦，立刻跪地行礼。归赜隐在旁边介绍道：“她就是你想一见的鬼谷子的女徒弟，叫静。”

　　静已经换下鬼谷里简单粗糙头面衣裳，现在穿的是一条鹅黄色深衣，下摆处绣着紫色迎春花，头发高高挽起，别了三支象牙花簪子，脸上月画烟描，朱唇一点，整身一看漂亮了许多。

　　熊煦弯腰请她起来。静刚才跪得急，只把他的脸匆匆扫过，留了一个惊叹的印象，现在抬头一看，果真叹为观止。

　　此人就像一块白玉，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美，能与屋外大好的阳光融为一体。她想起师父说过，有一种惊艳是一眼万年，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啊，下山入世真是太好了！

　　熊煦细细端详着静，微笑道：“久闻世间有此奇女子，今日终于见得，果真大宅莹润，气度非俗。不知何时能邀姑娘共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

　　连声音都像这么暖。静脸上浮出一层娇羞，软言道：“公子过誉了。草民低微，实不足览观天下之事，但侍奉师父之侧十六年余，耳濡目染要言妙道，略有心得。公子玉耳若不嫌污浊，草民愿为公子而诉。”

　　熊煦喜上眉梢，频频颔首，把静又端详一遍，越发觉得聪慧可人。

　　“子煦，这边请。”归赜隐让熊煦坐上首。熊煦方一坐定，想到了什么，问道：“赜隐，叶姑娘怎么不在？”

　　“我们昨日回来之后，叶婉青因路途疲惫染了寒病，现在在屋里养病。”归赜隐歉意道。

　　骗子！

　　叶婉青在心里大骂。她就在堂屋里，但被归赜隐勒令待在屏风后面不准露面，搞得像垂帘听政似的，害她白花了那么多心思和时间打扮！

　　“唉，我就想见叶姑娘一面，问问咸阳城的光景。赜隐兄，究竟何时能让我如愿呢？”

　　“这次待她病好以后，说到做到。”归赜隐爽快地说。

　　熊煦调侃道：“你越宝贝叶姑娘，我就越想见她一见，赜隐兄看着办吧。”

　　归赜隐心上一臊，急声说：“今次是真的有恙在身，不便离屋。”

　　我很健康！而且已经离屋了！

　　“昨天寺人丹是不是来过？”熊煦见调侃归赜隐得手，便说起正事。

　　归赜隐暗暗松口气，回道：“来过，但我晚回一步，没有遇见特使大人。不过事情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了。”

　　“什么事情？”静想跟熊煦攀上话，插嘴问。

　　归赜隐不悦地看了她一眼，熊煦却无所谓，解释道：“前天夜里，有刺客闯入父王在郢郊的帐篷。万幸行刺未果，刺客当场被护卫击毙，剁成肉块。唉，暗杀已经不是头次了，父王震怒，所以派寺人丹来这里，希望归家能彻查此事。”

　　静听得很仔细，等熊煦说完，问：“归家是商贾，为何要请他们来彻查此事？”

　　“静姑娘刚来，有所不知。”熊煦耐心说道：“正因归家是商贾，所以对四面八方的消息很灵通。而且归家有一伙专门收集和打探消息的人，叫绊脚石。”

　　绊脚石。叶婉青最初是从闫明那里听来的，很像电影里的特工组织，不过是归家自己养的。

　　绊脚石人数众多，皆身怀绝技，活跃于各个诸侯国，帮归家打探、传递、扩散消息，速度之快情报之准连官方都比不过，所以许多时候楚廷会直接找绊脚石帮忙。

　　叶婉青第一次听到归家还有这种组织的时候，震惊得眼睛都脱框了，嘴巴更是张得老大，怀疑穿越到的战国根本不是历史课本上的战国。

　　可后来一想，这种“特工组织”的存在很合理。商战就是情报战，谁情报来源准速度快，谁就占尽优势，自古以来的真理。所以归家作为楚王第一大商贾，豢养自己的情报组织很正常。

　　绊脚石的成立可以追溯到归家祖上，在归相继承家业之后，绊脚石多了一项业务，就是暗中除掉绊脚之人。

　　当闫明说到这里时，叶婉青不寒而栗——想不到归相老好人的皮面之下，是颗不择手段的暴戾心。

　　堂屋中的三人还在交谈，但叶婉青没心思听了。她陷入昨夜的思考中——熊煦的父亲是楚威王熊商。熊商如今大限将至，继位者是楚怀王熊槐。

　　说到楚怀王，叶婉青能叹息到死。她固执地认为楚国大势就断送在楚怀王手里，不然到了战国末期，秦国不会一家独大，用那么残暴血腥的手段统一中原。

　　绝对有别的办法完成统一大业，更好的办法，更温和的办法，更人性的办法。但首先要……

　　“出来吧。”归赜隐突然推开屏风。

　　叶婉青吓了一跳，勾头往他身后看，“熊煦呢？静呢？走了？”

　　“刚走。你不会在这里睡着了吧。”

　　“我没有睡觉，我在想事情。”

　　叶婉青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可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两条腿已经跪麻了。

　　“在想什么？”归赜隐的声音在隐忍，夹着些微期待。

　　叶婉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脚底板如被针扎，试着挪动一步，疼得双膝打软，向归赜隐身上倒去。归赜隐连忙将她抱住，二人的胸就这样贴在一起，然后叶婉青的心声清晰传来——

　　我想扶植一个新的楚王。

　　归赜隐瞠目结舌，一时半会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句话不停在脑中回荡。

　　他确认再三，发现真的没错，不禁揣着鼓噪起来的心，幽幽说道：“你的想法还真是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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