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于梦者

　　“你说啥？长大了要报恩？报恩的话，”佘涟一拍大腿，“是不是那小子扛着什么奇珍异宝要给我送来了？你刚刚去见他了对不对！他一定在向你打听我的下落对不对！哎呀大概是我拖着他游的时候自言自语被他听见了，只不过大概描绘了一下这里而已，居然就这么找过来了，真是个好孩子，恩。”
　　“……就是为了向你们传达刚才我说的那番话。他希望你们可以早点离开这里，免得让人得逞。不过就我而言，要是这里真有那么坚不可摧的话，你们留着倒更安全些……可是这要怎么让人判断呢。”
　　“诶诶，他除了这些，就没有帮救命恩人想点别的法子了吗？比如组一艘超级大的鲸鱼之类的……”
　　“有提过。呃当然不是你说的这个，他能想到的大概就是，自己想办法去解决那帮怪物了吧……应该挺危险的。”我忧心忡忡地捻着筷子，内心满是纠结。虽然他们俩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人对这里的安全性放心了不少，可是……如果有什么万一呢？
　　“算啦算啦，我们来说些别的好啦，”看着他们俩一个剔牙一个埋头猛吃，我暂时打消了纠结这件事的念头，准备找点别的话题，“那个……你们的父母当年是为什么走的呢？”
　　话音刚落，我猛然反应过来，顿时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对不起你们就当我在放——”
　　“淡定点，这有什么，我和佘涟早就不介意了，”话没说完就被鱼礼一个拍肩给截断了，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倒是怕故事太短，你听着不过瘾呢。”
　　“……真的没关系么？”
　　“真的啊，其实原本就没什么的啦，我俩那会儿都还小着呢，小区里的长辈偶尔闲聊时才会提起——我们父母啊，当年不知怎么的觉着小区太枯燥，硬是想离开这个保护罩出去闯一片天地——说起来我也很赞同他们的观念啊，而且原本就不该带上我们，现在在这儿生活多好呀，再说了多少叔叔阿姨都把我们当亲生的对待呢。所以这件事儿，对我们来说一点关系都没——”
　　佘涟接过话头刚要滔滔不绝，却忽而又被鱼礼剥好的一只虾塞住了嘴：“做人要诚实，小时候哭喊着要爸爸妈妈陪着睡的是哪个爱哭鬼来着？”
　　“呸！揭人老底，不是东西！”佘涟翻了个白眼又道：“小心我也把你小时候的事都抖出来哦！就比如说某天晚上我乐颠颠跑去找你的时候，你还以为是鬼来了，活生生吓尿了呢！”
　　鱼礼嘟囔着加快了剥虾的手速，把成品使劲往佘涟嘴里塞。
　　看这俩人你来我往斗得很是开心，我又不由得默默揣度起来，当年他们的日子过得应该还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的吧？可是如今他们对彼此绽开的笑容里没有半分掺假，我想，也就的确没必要追究过去的泪水究竟有多沉重了。
　　但这一切也没能避免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正是餐后闲聊的好时分，我们三人正相互打趣着，面朝街头的佘涟脸色蓦地变了变。
　　我和鱼礼都察觉到了，双双回头看去——是一名从未见过面的的妇女，模样美艳，衣衫有些褴褛，此时正在身后众人的纷纷议论之中，重心不稳地往这边赶过来。
　　最显眼的，莫过于她身下不停扭动的蛇尾了。这大约也是佘涟忽然变脸的原因，要是再细细观察一番面容的话，还能察觉到她与佘涟之间更高的相似度。
　　难不成是……说曹操曹操到？

　　那个女人先是一把将我推开，接着不顾差点掀翻在地的我和一旁呆若木鸡的鱼礼的眼光，直扑向佘涟怀里：
　　“涟涟呀……是我啊，是妈妈，妈妈回来了……”
　　几乎就要翻个跟头过去的我勉强撑起了身子，努力抬起头朝佘涟望了望。她本人亦是一副惊呆了的样子，再然后又衍生成了无法言说的局促：“那个……抱歉，我不认得你。能不能……”
　　“对不起，是我的错，但是我这次回来，实在是有不得不要告诉你们的事情……”妇女当即落下泪来，那张原本就精致的小脸显得更加惹人怜爱了。她没来得及顾上不停下滑的破烂衣服，紧紧揪住了佘涟的衣角：“当年一同出走的我们，在西方遇上了恶鬼……你爸，还有小礼的爸妈，都被抓走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听那些怪物说的，三日之后会逼迫我们带路，直接攻进这里，除了我剩下的三个人都妥协了……它们被封印太久，一自由，就要想方设法地增强自己的力量，它们会不择手段的……”
　　我一愣，这跟我所知道的一比，好像确有其事。
　　但我没有想到，她接下来的矛头会指向我：“涟涟！你和小礼千万要注意了，这个家伙根本就是那帮魔鬼的间谍！她事先到这儿来假心假意地讨好你们，实际上她是想和那群要利用你们的人类一起把你们一网打尽，先用你们当鱼饵，等怪物被勾引过来消灭了之后，再把你们生煎活剥拿去做成一剂补药！你们难道一点也不奇怪这丫头的来历吗？明明不是这里的一员，根本就是个特殊训练过的人类，我亲眼见过她在外面和准备抓捕你们的那群人之一密切交谈，听到了他们的讲话内容！涟涟，你要相信妈妈啊……”
　　方才被陌生人狠狠剜了一眼的我尚未回过神来，紧接着又被连续套上了各种不曾听闻的罪名。然而，我转念一想，当初的我究竟是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来到了这里，并且忘记了到来之前的所有事？
　　你只不过是一个异类。
　　早于睁开眼时听见的那句话，突然没由来地在脑海中回响着。
　　等等，这么一想，连佘涟鱼礼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阿姨，如果你真是为我们好，就现在屋子里边待着吧。”把那位不速之客推进店的佘涟，语气依旧带着生涩，她望向鱼礼，后者点点头，把我拉到一边。
　　妇人见此有些急了眼：“傻孩子啊！千万不要再信她！赶紧找个地方把这个臭丫头关起来严刑拷打才对啊！”
　　鱼礼拽过我往街头的方向走去。等到那女人被佘涟完全带进内屋后，他张开嘴轻轻做了几个口型。
　　我们相信你。
　　明明刚才他和佘涟并没有过任何交流，我哑然，小心翼翼问：“你们……真的都对我没有一点怀疑的吗？”
　　“只要我不会怀疑你，那佘涟也不会，而且，刚才我和她都看出来了一点端倪，所以觉得事有蹊跷，”他压低了声音说，“也难怪你看不出来。在刚才那位‘佘妈妈’的手臂前端，长着鳞片，不是蛇的，而是……”
　　鱼礼朝我抬了抬胳膊，我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是我们鲤鱼一族的。”
　　我想说些什么，仍旧被他抢先一步：“其实我对于父母的过往，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年父亲为了实现‘鲤鱼跃龙门’的理想，千辛万苦跋涉到这片‘作为龙应该生活的大海’之中，又商量着和同样想化龙的海蛇一家，也就是佘涟父母，在小区里住下稍作休养。我出生后没多久，他便自作主张，携妻弃子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连同另一家一起。所以自懂事起，我们就再也没有把心中的位置留给过这些人，而我也始终选择相信你。”
　　还没来得及动容，从超市里面忽而传来了一声怪响，犹如某种痛苦又扭曲的□□。
　　我们急忙赶过去，却只见佘涟慌慌张张地窜了出来，口齿不清地讲着：“那……那个女人……鱼鳞……”
　　“我知道，你先稳住，我进去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别！你听我说，”佘涟一把拽住正欲冲进去的鱼礼，“事情恐怕要不受我们控制了，我才问了一句她手臂上的鱼鳞是怎么来的，那个所谓的妈妈就发了狂要六亲不认了……她神志不清地讲了不少，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大致就是为了在那群魔物面前邀功，他们一伙人起了内讧相互残杀，胜者吃掉了败者并且同化了，如今，她正要和外面那群觊觎我们已久的东西接通联系来为它们带路……你赶紧叫大伙儿撤退！能躲多远就多远！”
　　听见内屋传来阵阵令人作呕的声响，我猛然想起，昨晚那些借宿的人们都还在里面，至今没有任何动静。
　　鱼礼已经得令转向街头的方向跑去了，佘涟有些犹豫不知到底该如何，我于是沉下心来，用力将她朝鱼礼那边一推：“别愣着！他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你也去！”
　　说罢，我趁机头也不回地跑进店内，此刻整个屋子仿佛起了火一般黑烟滚滚，原本好端端的地方全部染成了乌黑。再往里走，一眼就能看见那个瘟疫般的来源——‘佘妈妈’的嘴唇两端直直裂到了耳垂，血口大开，源源不断的黑烟就从这里冒出来。我捂住口鼻四下看去，那些之前熟睡着的人们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只是个个表情痛苦，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睡梦中死去似的。我有些手足无措地上前用力推了推他们，勉强推醒几个，便让他们帮忙将昏迷的人带出去，再一转头，直面那个口吐污浊的家伙，我想起来佘涟所说的“联系”，没有多加思考，直接动用蛮力想去合上那张足够把我吞下去的大嘴。
　　很意外的，她竟然被我一用力就晃倒在地，血盆大口也渐渐恢复成了正常大小。那双已经浑浊的眼慢慢移到我这头，她很是不屑地开了口，嗓音跟之前古怪的□□一样让人心悸不已：“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么？难不成是被这帮人给感化了？真可笑……为了几块别人嘴里的肉，放弃了化龙跃顶的机遇……不过你后悔也来得及，龙神马上就要来了，你带着我去它面前，我还能帮你美言几句。”
　　脑袋突然间毫无预兆剧烈地疼痛起来，我差点没被这仿佛千条银针扎穿大脑的痛感吞没，龇牙咧嘴抱着头蹲了下去：“你别以为……这个时候可以蛊惑我……”
　　“嘻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当初可是你自告奋勇来为我们当‘引子’去探路的，要不是你迟迟没回应我们，还用得着我亲自下来替龙神开路吗？！你可得想好了，现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叛徒行径，到时候要是被发现了，一定饶不了你……”
　　我不是……
　　“求着龙神分一杯羹的可是你啊，事到如今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不可能是我……
　　“不过对我们来说无伤大雅，到时候，你就跟着这群蠢货，还有妄想黄雀在后的人类一块儿去死吧。”
　　我猛然抬起头来，发泄式地大吼一声：
　　“不是我！”
　　我从未有过半点侵害他们的念头，也从未有过半点为魔鬼卖命的打算。她嘴里那个所谓的我，绝对不可能是我。
　　从见到的第一面一直到现在，我已经彻底的，成为他们的朋友了，不会再有第二种身份！
　　剧烈的头痛瞬间彻底消失掉，而从屋外，传来了佘涟大惊失色的声音：“快出来！结界……结界已经被发现了！”
　　我顿时一个手刃将啰里啰嗦的‘佘妈妈’击晕，环视一周确认众人都撤退完毕后，直接向店门外跑去。这个时候明明该是明媚亮堂的上午，头顶却阴暗了不少。待我定睛一看，终于隐隐约约分辨出了海水中好几只硕大可怖的身影。
　　怎么办？
　　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使劲把兜往外掏，最终在左手边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到可怜分明只是个纸条的所谓“名片”。接着我一边祷告一边从登山包里拿出手机，颤抖着开始拨号。
　　通话成功的声音奇迹般地传进耳朵，三秒后，有个熟悉的声音接起了电话：
　　“我是约翰。”
　　“那那那什么！现在我这边情况很危急！一群魔物好像已经找到我们这里来了，结界可能不保……如果可以的话，请殿下帮忙想想办法吧！”
　　沉默几秒后，对面传来一声底气不足的“好”，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擦大哥我还想再说点什么来着啊！比如派个潜水艇什么的下来接接我们，约翰大哥你还能听见我的心声吗？！
　　没等我接着把电话打回去，从上空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好端端的结界，正在像被猛击的玻璃罩一样清脆地破裂。那群黑影之中最为硕大的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将一只狭长而不带情感的琥珀眸子贴近了我们。
　　是一头长有巨大双翼的恶龙，连从鼻腔喷出的一连串水泡，也能在结界上撞开细小裂缝。
　　刚刚才从结界撤退出去的不幸的家伙落进了它们的视野，霎时就被吞吃干净。
　　“真美味，比人类营养丰富多了，”那只眸子微微眯起，眼中尽是讥讽，“吃完你们，又可以在这个世界寻欢作乐很久了。”
　　才拉起我跑了没一段路的佘涟抬头怒视着通体黑红的巨龙怪，我感觉得到她的身子在颤抖。明明才吃了一顿平淡温馨的早餐，怎么世界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声呼唤传来，鱼礼跌跌撞撞朝着我们跑近，他的脸色也很难看，在我们面前站定的时候，只说了句：“大家都有难了……”
　　手机也忽然铃声大作，我木讷地按下接听键，把听筒凑近耳朵。
　　“对不起……”是洛的声音，我又是一怔。
　　那边接着说道：“……我现在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国王陛下刚刚才告诉了我真相，其实这一次的计划不知为何被恶魔们知晓，如今他早已心甘情愿地保证不去打扰这一次‘用餐’来换取整个国家的安全……之前准备好的海下潜艇部队，也已经解散了。”
　　末了，洛再次用颤抖着的声音哽咽道：“对不起……请你们，暂时自求多福……”
　　我咬了咬下唇，挂断电话。抬头望去，那几头怪物如盘旋着的秃鹰，随时准备攻破唯一一道防守，然后俯冲下来，把一切吞噬得一干二净。
　　一阵黑烟从超市里再度钻了出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像提线木偶一般，随着上飘的烟雾慢慢升起。中途，她睁开了眼，朝我投来轻蔑的一瞥：“感谢你当初混进皇家宫殿里，偷来消息为我们通风报信。现在大功告成了，我也该与你这种贱民天人永隔了……”
　　喀嚓。
　　刚出结界的她，就被为首的大家伙咬成两截吞下，那只眼睛高傲地凝视着：“是啊，蠢货，我们天人永隔了。”语毕，它又把沉重的目光投向我道：“我最欣赏的属下，如今为何与食物混在一起？”
　　又是当头一锤。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好了，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了，”它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不耐烦，“现在就算暴露身份，我也有足够把握把你从这安全带走，放心吧。”
　　灵光一闪。我于是接着话茬说了下去：“您说的没错，可是有一点您有所不知啊，这儿有宝物，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有价值。”
　　“你竟然是为了这个才骗了我们那么久？！”我还未整理好该有的面部表情，一旁的鱼礼已经阴沉着脸开始对我吼叫起来。
　　啥？难不成真被我说中了？等等，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岂不是……
　　“亏我们这么信任你！你简直禽兽不如！”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鱼礼一把揪起我的衣领，挥拳就要朝我脸上砸过来。一旁的佘涟先是一愣，然后双腿发软地滑倒在地，掩面而泣，伤心异常。
　　轰！
　　那只恶龙伸开双翼闷气一撞，一声巨响伴随着强烈地震般的动荡在耳边炸开：“动我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和鱼礼双双被这阵波动掀翻在地。紧接着他连忙爬起来，换上我从未听过的谄媚音调，跪坐在地仰起头说：“那如果我拿出宝贝来，您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哈哈哈！当然可以，”那个龙脑袋居然也能摆出笑容，“要真有这样的宝物，别说饶你一命，让你一起来跟随我都成。”
　　“那我就让这位大人跟我一块去取了！”语毕，这家伙又拎起我，直往超市里面钻。
　　进店之后，在满屋狼藉之中，我刚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我听见手机里的话了……我觉得，还有一线生机。”鱼礼压低了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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