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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
洗完澡,季北坐在新家的沙发上给自己擦头发,他看了看桌上的铁盒,将毛巾随手丢在了一边,伸手把它拿了过来。季北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铁盒便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他自言自语道:“原来没带走啊。”
打开它,季北把方涪陵给他看过的那张相片拿出,看到照片上两个有些狼狈的女孩,他突然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季白歌和夏友元都不喜欢去学校,一直在旷课。他那时候也不太会教导她们,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让她们再这样下去。他询问了很多人,查阅了很多资料,方法没得到,却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两人的生活太平稳了。她们活得很无趣。他想也许让她们吃吃苦就好了,于是就让她们跟随支教团去了山区,只不过不是去支教。
这张照片应该就是那时照的。听季白歌说,那里的条件是真艰苦,取水用的还是旧时的水井,水源离她们住的地方很远,道路又不好,一到下雨天就没法走,所以她们基本上五六天才去打一次水。洗澡洗头间隔时间更长,于是为了避免头发生虱子,夏友元就把自己的头发剃光了,而她没那个勇气,就只是把头发剪短了。她们照这张相片的时候,整个人都又脏又乱,夏友元的毛衣袖子和下摆都开了线,好像是在捡柴的时候挂在了比较矮的树枝上。那时候,两个人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所以在听闻即将离开的消息时,两人都很兴奋,在拍纪念照的时候也都笑得格外灿烂。
季北放下相框,摇了摇头,都六七年了,想不到自己还能记得这么清楚。以前也不知道夏友元还有写日记的习惯,现在看到她的日记本,突然觉得她和其他的十七八岁的女孩也没什么不同。他盯着铁盒里的日记本看了片刻,想了挺多,但终究还是没有去看。
由于一整天都在忙着搬家,季北摄入水量过少,感觉有些口渴。他起身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走向卧室,然后又走了回来,将铁盒一起带走。
走到床边,季北把水杯放在桌子上,他看着手上的铁盒,想还是留着它吧,说不准哪天夏友元就回来找了。他将铁盒和自己的证件类物品放在一起,随后觉得自己太郑重其事,但再找地方又觉得费事,最后还是把它留在了那里。
季北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早,于是找来了方林和给他的剧本研读。坐在床上,季北掂了掂手中的剧本,不轻不重的,白色的封面上写着两个黑色的大字——边缘,和其他的剧本没什么差别,但他知道这里面的分量。
这部电影的导演是鹤庆县,是个好导演,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狂人,硬是凭着一腔热血闯出了一条谁也没走过的路,如今他老了,打算退隐了,临走前还想着再拍上那么一部戏,《边缘》怕是融了他不少心血在里面。
也是巧了,季北演的第一部戏就是他拍的,现在,他的最后一部戏,季北要来演。
他饰演的角色的名字叫做李浩。
李浩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男人,当然也可能真的很普通,没房没车没老婆。他有钱,但少得可怜。他一个人生活,住在乌压压的一片居民区中的一栋破旧的楼房的某一间房里。他没有固定工资,都也算不上无业游民。生活过得浑浑噩噩,他从不去想以前,也不去想以后。以前之后是以后,以后之前是以前,所以他没有现在,只是活在以前和以后的边缘。
直到某一天。
天黑了下来,好像要下雨了。李浩没有带伞。于是转进一条不常走的巷子,他记得这条路离家近。然后遇见了一群人,嘈嘈嚷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兴趣,兀自走着。出了巷子不远,李浩闻到了一股子烟味,和他常吸的是一种,长溪,他能承担的最好的烟。
李浩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他的生活开始发生改变,以一种无从发觉的方式翻天覆地。
他站在深渊的边缘,一无所知。
他的人生开始有很多人进入,毒贩,线人,卧底,缉毒警察,还有小女警——齐然。
金钱,情欲,爱情,正义,罪恶……很多很多的东西,让他无处可逃。
他站在那个边缘,等待着坠入深渊。
剧本被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
“李浩望向黑暗中的齐然,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实,他想,他掉不下去了,有人在拉着他。”
季北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将杯中剩余的水饮尽,平复心情。这个角色让他兴奋,这将是个很难演的角色。因为主角没有性格,不是单纯地没有被描写出来,而是这个人物的性格是不存在的,它只能随着剧情的发展被激发出来。
季北现在有些好奇,这部戏的女主角会是谁来扮演,又有谁能够完整地诠释齐然这个人物。他很期待这个人的表演。
季北合上剧本,看了眼闹钟,发现已经凌晨了。随后困意袭来,他沉入睡眠。
第二日。《边缘》齐然选角现场。
鹤庆县看着那一沓被淘汰的演员资料,心情复杂。一个合适的人选都没有,真不知道他是该对这些演员感到失望,还是该为电影的选角问题继续烦恼。
“咚咚。”有人敲了几下门,打断了鹤庆县的思绪,他抬头看去,发现是副导演郜林放,后面还跟了年轻姑娘。郜林放和那个姑娘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她便离开了门口,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我去接了个人,我一个朋友的女儿。你找我?”郜林放走进房间,随手关上了门。“你自己看看吧。”鹤庆县指指桌面上的候选区叹了一口气。“一个都没有?怎么可能!”郜林放拿起被弃选的人物名单,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程絮之,岳里番,李童如,”看到这些人名,郜林放眉头紧缩地把名单放回原位,“鹤导不是我说你,照你这么选,会有人能合格才怪。其他人我就不说了,这三个人好歹也留个候选呀。”鹤庆县面色也不轻松,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明显不认同郜林放的观点。房间安静了片刻,继而鹤庆县威严有力的声音响起,“齐然,程絮之演不出来,你们都对她的演技赞赏有加,可你去看看她近来的作品,匠气太重了。李童如的演技倒还可圈可点,但形象不符合,她的脸媚气太重了。岳里番呐,其实她是目前最符合的人,但她试完戏后自己退出了,听说是在忙着和公司解约。”郜林放无法反驳,只能沉默。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门外传来清越的女声,“请问,我可以进吗?”郜林放有些迟疑,这好像是朋友女儿的声音,他看向鹤庆县,无声询问。鹤庆县点了点头,郜林放说:“进来吧!”门被打开,声音的主人走进来,关上了门。
“郜叔叔。”年轻的女子礼貌地朝郜林放笑了下,转而走到鹤庆县桌前,说:“您好,导演。我叫夏友元。”鹤庆县抚了抚杯身的花纹,笑而不语,等着她说出来由。
“我想演齐然。”
听到这句话,鹤庆县微不可察地正了正神色,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面前的人。高鼻梁,两颊无肉,有些苦相。但眼睛生得好,又是笑眯眯的,倒也中和了一些。不错。
“友元,出去等着。”郜林放沉了脸色,看着夏友元有些不愉,他受朋友之托,替其照料独自回国的女儿,可没想到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在路上,他问她以后想做什么的时候,她笑呵呵地回答说想做演员,他还以为是句玩笑,现在她用行动向他证明了她和她母亲一样,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
郜林放还想说些什么,但被鹤庆县阻止了,“小郜啊,来,喝茶。”鹤庆县笑着给郜林放倒了一杯茶水,他觉得形象还算符合,于是看向夏友元,说:“你接着说。”夏友元依然笑着。她点了点头,说,“好的。”
“我今年二十五岁,和齐然的年龄接近。但除此之外,我并没有任何优势。”听到夏友元的话,鹤庆县表情没什么变化地问:“既然清楚,那你为什么还在这呢?”其实他还是有些好奇她的答案的。“哦,这个是因为我想尝试一下演戏。”夏友元回答完,停顿了一下,发现鹤庆县没有接着询问的意愿,就继续说了下去,“当然,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她眯了眯眼睛,好像在认真思考,然后定定的看着鹤庆县说:“或许,我可以带资入组?恩,如果你们需要。”
郜林放的眉头随着夏友元的声音越皱越紧,就在他想要训斥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时,鹤庆县笑了一声,不知道是气笑了,还是嗤笑。而夏友元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妥,还在自顾自地接着说。
“而且你们还可以不给我钱,我也知道对你们而言我没什么价值。”她说话的时候并不是一直看着鹤庆县,有时眼神会有轻微地左右转动。鹤庆县试图从她身上发现一些和齐然的共通之处,但不如岳里番。“我没有拍过戏,不会有演戏的毛病。”夏友元的话有些跳跃,应该准备不充分,看她的样子,很可能是临时起意。鹤庆县不认为她有认真的钻研过齐然这个角色,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接着问了下去,“恩?毛病?”
听到鹤庆县的询问,夏友元下意识地对他笑了笑,然后才开始回答,“比如,演戏套路化,或者表演过于用力,情感空白等等。”鹤庆县拿茶杯的手顿了下,然后喝口水,质疑到:“你的意思是这些毛病你都不会有?”“我可没有这样说,是导演您说的。我是指我现在没有,以后也许没有。”
“呵。”鹤庆县加深了笑容,看向郜林放,发现他并不能理解自己,随即转回头,“不错,你讲的不错,但不会演戏,一切都是空话。”“您又没听到,我说我从来没拍过戏,不一定不会演。”小丫头片子,从进门到现在,笑就没停过,可话越说越嚣张,到底还是年轻啊,鹤庆县叹了口气,摇摇头,问郜林放,“小郜啊,你怎么看?”
郜林放和夏友元的母亲相识早些,那时夏友元还在被她父亲抚养,所以不是很了解她,斟酌道:“友元学过表演?”夏友元再次朝他笑了笑,情感一直没什么波动。她说,“没有,不过,我前些年参演过不少话剧。当然,话剧和演戏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可只要情感能够收放自如,两者之前便没有鸿沟。”郜林放皱了皱眉,“纸上谈兵,什么毛病。”
“欸,小郜别那么直白。”鹤庆县将夏友元的反应尽收眼底,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一身皮肉下的张狂,“不过鹤某也觉得夏小姐不是很能胜任这个角色。”
“好吧。”夏友元微微弯了弯身,说:“谢谢。”然后准备离开房间。“走吧,小郜,我和你们一起。”鹤庆县起身离开。
夏友元跟着二人身后安静地前行,走了一段距离,郜林放向鹤庆县告别,转身离开。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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