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

　　云从义心知不妙，也不等那人还来与不来，决定明日一早，就带着兄弟们走。

　　不，或许不能带着他们走，都是累赘，他也许，得连夜就走。他能够到今天，也实在是不容易，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就这样舍弃了，他不甘心，可是再不甘心，都没有命重要。

　　晚饭上来了，云从义随便扒了两口，实在心绪不宁，索性不吃了，避开众人，开始收拾东西，他要连夜逃跑，马上就躲进山里，避过风头，去江南，找个软糯的女人，生个孩子，这种日子，他不要再过了。

　　夜色渐深，因为云五郎去而不返，山匪们一个个人心惶惶，看守村民的已经只剩下三个人，吊儿郎当的坐在那里，抱着把斧头，惫懒地抽着卷烟。月亮在云层后面模模糊糊的像长了一圈毛，天上没有一颗星子。柳梢从暗处摸了出来，对着那三个人的后颈子一人一下，他们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无声无息地就给处理掉了。

　　柳梢侧身钻进粮仓，确认一下江慎初是否还好。江大人正盘着腿，一脸紧张的坐在门边，柳梢一探身进来，他立马就绷紧了脸左顾右盼。

　　“情况都摸清了？”江慎初在一边跳大神，正好给了柳梢查看的机会。

　　柳梢点点头：“组织不算严密，但有七十多人，也不算少了。”

　　江慎初手心都是汗，他压低了声音：“既然如此，就先从云从义下手，你去盯住他，待黎明时，我去放把火，引起混乱，待到合适时机，你擒住云从义，以他来挟制住山匪。我再趁乱把郭家庄的村民放出去，先保证村民的安全，再派个机灵脚程快的，去蓬溪县通知李主簿，到时候再联络荣礼，交由他来处理。”

　　柳梢嗯了一声，看着全须全尾的江衙内，颇感欣慰。

　　江慎初点点头，然后目光忽然越过柳梢，发散开去，没人知道，江知县这时候在想些什么。

　　柳梢看了一眼粮仓里麻木的众人，又看着与平日里衣冠鬓影富贵郎君模样相比狼狈不堪的江慎初，将江慎初的“沉水”剑丢到他跟前。

　　方才江慎初要扮道士，便把剑交给了柳梢，这时候柳梢把剑还给江慎初，倒是再合适不过了。江慎初对柳梢道了声谢，柳梢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那三个人给拖走了。

　　江慎初等柳梢走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环视粮仓众人，沉声开口：“我是蓬溪县新任知县江终。”

　　说完，他有意顿了顿，扫了一眼大家。

　　江慎初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炮仗一般甩到了人群里，有人颤着声音开口问道：“真……真的是知县大人吗？”

　　江慎初点头：“是的，我来救你们了。对不住大家，我来晚了。”

　　说完，江慎初低下了头。粮仓里的人悉悉索索的动了起来，他们看看自己，又看江慎初，不少人眼眶都红了。

　　会哭也是好的，江慎初想，难过了，也算有了活气。

　　一个老妪爬到江慎初身边，用她的两只手握住江慎初的手，喃喃道：“好孩子，你……你来的不晚。”

　　江慎初看着老妪，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一双粗糙的手像树皮，握着江慎初的手，却出乎意料的温暖，他想起了自己在汴京的祖母。

　　江慎初反手抱住这个老妇人，语调有几分哽咽：“老人家，我会救你们出去的。”

　　老妪笑了笑，轻轻点头：“好，好啊。”

　　江慎初再次站了起来，看向郭家庄被圈禁的男女老少：“诸位，黎明时分，我会趁乱打开粮仓的门，放大家出去。届时，大家尽量往山上藏，不过半日，郭家庄之围必解，到时候，再请大家回家。”

　　人群里有人问：“那些匪徒怎么办？”

　　江慎初弯弯嘴角，扬眉一笑：“不是还有我吗？诸位放心，只要有我在，必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伤害。江终虽无用，但好歹，还是一地父母官。”

　　说完，他拂了拂道袍。

　　江大人觉得，自己真是威武霸气、英俊潇洒到了一个新高度。

　　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声音嘶哑，开口说道：“大人，我不走！知县大人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我郭尭还拿得动刀，愿意留下来，替死去的亲人……报仇。”

　　江慎初点点头，目光温和：“是个勇猛的好男儿，不过放心，对付这群山匪，小事而已。你既愿意留下助我，便听我的吩咐行事，切不可鲁莽行事，以大家的安全为先。”

　　有了一个郭尭站出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都是血性男儿，擒过猛兽，猎过凶禽，如今为匪徒鱼肉，如何甘心？

　　情况比江慎初想象的好了太多，他将这座粮仓里的十几名壮年男子编成三队，人数最多的一队留守这个粮仓，另外两队分别去另外两个粮仓，将江慎初的话传达给其他人，待得天将明，便行动。

　　柳梢一直在盯着云从义，这一晚，云从义睡的很不踏实，他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天还未亮，郭家庄的半边天空，却被一片火光照亮。

　　“着火了！”

　　“着火了！”

　　“我艹你祖宗！大哥，我们藏东西的地方被人烧了！”

　　混乱的脚步声、叫骂声，纷至沓来。云从义从噩梦中惊醒，一双眼睛因为惊吓瞪圆了，活像两只铜铃铛。他先是愣了两三秒，然后看向窗外。

　　透过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外面人影纷乱，天光一点点的亮起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出皮影戏。

　　云从义也不知道是从噩梦里醒来了，还是还在噩梦中。

　　很快，他回过神，披上外套趿拉着鞋子就要出门。

　　云从义的手刚刚搭上门栓，就顿住了，他用了一点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端稳了才开口：“不……不知是哪路的朋友？”

　　正是柳梢出手辖制住了云从义，他一手扣住云从义的两只手，另一只手勒住他的脖子，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抵云从义咽喉。

　　云从义问这样的话，若是江慎初在，兴许还会有兴趣逗弄他几句，可柳梢是没有跟云从义多说一句话的打算的。

　　脖子上的匕首冰凉，身后的人半晌也没有说一句话，云从义慌得很，他心里仿佛墩了一座佛寺里的大钟，这口钟现在从掉了下来，砸到地上，嗡嗡的响，声音一圈一圈的，振聋发聩，把他所有神智都逼走了。

　　云从义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小心又小心地偏过头，想看一眼身后人的脸。他刚刚从床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拢好的头发有一缕刚好落在匕首尖，随着他的动作，头发拂过刀面，竟脆生生地断了，飘落到地。

　　吹毛断发，云从义也算见识了一回。

　　见人不老实，柳梢的匕首又紧了紧，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脚踹开门，推着云从义走了出去。

　　“都别动！”

　　柳梢冷冷喝道，他这一声吼带了内力，像寒冬里二月冷冽的风，夹杂着一粒一粒的冰雪珠子，砸到人的脸上，血淋淋的。

　　郭家庄此时正陷入了混乱，有救火的，有逃跑的，有打架的，好似一锅乱炖的菜，猪肉牛肉、萝卜土豆，都糊在了一起，要炖的再烂一点才好呢。

　　柳梢推着云从义出来，让在云从义门口等他的心腹吓了一跳，以柳梢和云从义为中心的这个圈子有一瞬间的死寂，但很快，那些人便反应过来，起了个把式，上前就要和柳梢动手。

　　柳梢手上钳制着云从义，利落出腿，趁那人逼近，直接用膝盖撞上他的腹部。没想到，那人竟是个厉害的，腹部吃痛，却没有后退，而是撞上了前，冲着柳梢，用自己的背把云从义和柳梢分开。

　　云从义趁此脱身，他也没有跑，竟与那人一起攻向柳梢，云从义步数极有章法，出拳也狠，招招冲着柳梢的命门。

　　到底是一个匪帮的首领，此处的混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柳梢从以一敌二变成以一敌五再到后来，半个刀斧帮都被他吸引过来了。

　　江慎初按照计划，先是放了把火，在村民的指引下，他这把火一烧便烧的是刀斧帮的小金库。

　　待得柳梢这边的动静大了，他就和他那提前编制好的三队人，送粮仓里被关押的村民出逃。有刀斧帮的人前来阻拦，能来的人不多，被江慎初带着村民迅速收拾了。

　　刀斧帮众人，此刻颇为忙碌，一部分要救火，一部分被柳梢的动静吸引过去，还有一部分敏锐机灵的，知道这为非作歹的好日子到了头，卷起金银细软跑得比郭家庄的村民还有快。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江慎初把最后一批村民藏起来，抬头望了望太阳，群山连绵妩媚，日出壮美瑰丽，今日，当是个好天气。

　　待村民这处情形安稳下来，江慎初嘱托了几句便离开，他不知柳梢现下状况如何，却记得那凶尸的惨状，刀斧帮那群人虽然定是打不过柳梢的，可他们前赴后继地拿着斧头往上冲，也是极可怕的。

　　江慎初倒提着剑，转身就去寻柳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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