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

　　当天晚上，江慎初和沈无定连夜离开渝州，临走时只给柳梢留了封信，嘱托他好生保护江月度的安全，若是江月度喜欢，可多让她在渝州城住几日，若是江月度不喜欢，则带她去蓬溪县。

　　柳梢头有些疼，他大病初愈，禁不起这样的惊吓。

　　江月度鬼见愁的名声，他早有耳闻。柳梢思量再三，直接将江慎初留给他的信交给了江月度。

　　江月度翻来覆去把信看了三遍，冷笑一声，扔在了桌子上：“江陵府？还千万要瞒着我？江终啊江终，真是胆子愈发大了。”

　　沈无定此番南下，身上还带着太子的任务。尽管他本人并没有怎么把那个任务放在心上，但此时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离开的机会。

　　江慎初现在不敢去薛家，他思虑再三，还是将薛菀的事情写信告诉了他的祖父，他对待薛菀是真心，可叹却摸不准薛菀的想法，此时也不好贸然登门，自怨自艾了一天，晚上还失眠了，出门正准备赏个月饮个酒抒发一番离别愁绪，没想到正碰上行囊都收拾好了，正要策马夜奔的沈无定。

　　江慎初死乞白赖地就跟上沈无定一同离开了。

　　只是可怜了李主簿，江慎初去江陵府之前，还特意带着沈无定绕道去了蓬溪县。李主簿正睡得香，却被江大人的敲门声给闹醒了——果然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江大人在渝州胡闹了一通，又准备去江陵府了。

　　李主簿心有余悸地请江慎初和沈无定进了门：“那个宋大人，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江大人你还记得刘婆子丢的小孙女吗？我现在想想，肯定就是被那个露华浓给拐走的，后来事情被闹大了，宋大人才把那小女娃给弄回来了。”

　　江慎初歪着头，他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呢。

　　李主簿给江慎初和沈无定奉茶：“二位大人此番去江陵府公干，蓬溪县的事情……”

　　江慎初看着李主簿：“就拜托给李主簿了，有什么事情，您处理就好。”

　　再三谢过了李主簿要留这二人用早饭的提议，等江慎初把事情都交待好了，沈无定和江慎初骑马便走，生怕再待一会儿江月度就追上来了。

　　从渝州下江陵，走水路最为便捷。可为了提防江月度，沈无定和江慎初决定骑马，到了夔州，再换乘船。夔州渡是离江陵府最近的一个大渡头，一般人到了这儿则会换马车，江慎初和沈无定，真是处处要反其道而行之。

　　到夔州渡口那日，也是一个清晨，宽阔的江面有一层白蒙蒙的雾气，浮在江水面上，远处群山隐在水雾间，煞是好看。

　　江慎初和沈无定二人便包了一条船，乘船的是个老船夫，时不时要在外面吼上两嗓子，唱一段民歌。船行两岸青山中，山水如画，配上老船夫的楚地民歌，也别有一番风味。

　　老船夫十分快活地唱了半日，又与二人搭话，问他们去江陵府作甚。

　　江慎初笑笑，说是去江陵府看朋友。

　　老船夫道：“这江陵府可是个好地方，江陵府知府卢大人真是个好官，从前扬子江上闹水匪，就是他到任了，才给咱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江陵知府卢亮，字昀显，今年不到四十，韩相公榜下捉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从此卢昀显仕途通达，平步青去，不到四十岁，就坐上了鱼米之乡江陵府知府的位置。有道是“苏湖熟，天下足”，卢昀显现在就掌管着天下粮仓的钥匙。

　　不过，卢昀显能够坐到这个位置，可不单单是靠着岳家的倚仗，他本人也是个难得的干实事的好官，扬子江的水匪，就是卢昀显在任上平定的。他任江陵知府的这几年，兴办水利，奖励农桑，云梦平原的富饶离不开这位卢知府。

　　卢知府官声极好，尽管在政见上卢昀显更支持顾长怀，但江一沉对卢昀显也是赞誉有加。

　　沈无定中肯的评价：“卢大人是个为百姓办实事的好官。”

　　老船夫乐呵呵笑道：“可不是嘛！哎哟……几位郎君，你们看水下，这小红鱼，啧啧啧，咱们怕是撞大运了，这是西施鱼吧！”

　　江沈闻言，忙走到船头，果然见水下有一群小鱼游过，胭脂色的鱼尾摆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一圈一圈的水花晶莹剔透，好似一红衣美人，翻折水袖，蹁跹起舞。

　　江慎初见这漂亮小鱼觉得十分稀罕：“真是好看，让人想起当年西施在吴王宫殿里跳的响屐舞。沈无定，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在汴京看过的胡女舞，跟这群小鱼一样好看！”

　　沈无定这时候才慢悠悠的从船舱内出来，瞥了一眼鱼群，不甚感兴趣，又进去坐了。江慎初跟着进来了，问沈无定：“你以前见过这种鱼不成，怎么都不觉得稀奇？”

　　沈无定摇了摇头：“没见过，只是看这鱼的样子，觉得不像能吃的，便没有多大兴趣。”

　　江慎初放大声音，问外面撑篙的船夫：“老伯，这鱼为什么叫西施鱼啊？能吃吗？”

　　船夫乐呵呵的笑了，中气十足的回答了江慎初的问题：“能吃！据说女人吃了，还会变得好看！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条江，就是当初越王沉西施的那条江！这江里的鱼啊吃了西施的血肉，变成了美人鱼，亮红色的鱼鳞，捉到一条炖了汤，那滋味，真是贼鲜美。”

　　沈无定觉得这个说法十分荒诞：“西施下落如何，史书里并未记载。越王未必真的将西施沉江，也有传言里，西施最终和范蠡泛舟湖上了。即便真的把西施沉江了，都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有鱼虾真的吃了西施的血肉，怎么会变成美人鱼，女子吃了还会变得好看？那按照这个道理，是不是还应该有屈原鱼，男子吃了会变得伟岸？”

　　江慎初推了一把沈无定，哈哈哈大笑：“你较什么真啊，明显就是个噱头。你信不信，到了江陵府，随便进家大点儿的饭店酒楼，就有道菜叫西施鱼。”

　　江慎初倒是对这种手段十分熟悉，大抵是年少无知时，见识过太多武瞾镜，太真果，吕侯宝剑之类的，也……被骗了许多次，得出了些许经验道理。

　　船夫听着几人说话，发现他们并不信他，也有几分恼意，他大声道：“怎么不是真的，真的有西施鱼！只不过数量十分稀少。大多数饭店里卖的都是假的，图个名头，真的西施鱼近些年来已经不多见了，但是确实是有的。这西施鱼……还是得了知府夫人亲口赞许过的呢。”

　　江慎初和沈无定对视一眼，心下隐隐觉得有几分荒唐和不安，江陵知府和怪力乱神联系在一起，想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江慎初想了想，来了兴致：“老伯，你这里可有渔网？我们撒上一网，捕几条西施鱼，自己炖汤喝，剩下的还可以去卖。”

　　船夫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西施鱼可不是一般的鱼，咱们要是还想安安稳稳到江陵，可千万别去抓，这鱼，可是有灵性的。”

　　小红鱼摇着尾巴游远开了，仿佛真的有灵性似的，听懂了江慎初的话，要逃走了。

　　江慎初摸了摸下巴：“沈无定，我现在有点相信老伯的说法了，这鱼说不定真的吃了西施的血肉有了灵性，而且看上了我们两个美貌郎君，说不定今晚就要来同我们来一夜巫山。”

　　沈无定推他一把：“你没有镜子照就看看水面，对自己的容貌有点分寸。”

　　江慎初果真趴在船沿对水自照，还啧啧叹道：“我可真好看。”

　　沈无定不堪其扰，进了船舱。

　　到了江陵府渡头，下了船，与老船夫作别，江慎初问沈无定：“饿不饿，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再打听打听西施鱼的事情？”

　　沈无定自然没有意见：“如此甚好。”

　　江慎初选择了江陵最大的一家酒楼，要了个三楼雅间，推着沈无定上去坐了，等着坐定，他让跑堂小二先给沈郎君报菜名，今儿个沈郎君点单，他结账。

　　上到最后一道菜，江慎初笑吟吟的让那小哥别急着走，问他：“你们这儿可有道名菜叫西施鱼？”

　　跑堂的小二大抵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回答起来颇为得心应手：“有的有的，不过点西施鱼羹的多是女客，今日就有两位小娘子点了两份呢，客人您也要来一份吗？西施鱼羹不仅鲜美，而且滋补，就跟鱼里面的人参似的，也是咱江陵特产，就是汴京的皇帝大老爷，都没有这个福气吃。咱们的知府大人，刚从汴京来时，也吵着要吃西施鱼。”

　　“知府夫人吃的就是你家做的西施鱼吗？”江慎初面上依旧带着笑，可是这笑里藏锋，带着锐气，下意识便让人觉得这少年郎君不可小觑。

　　跑堂小二不敢撒谎，机灵答道：“那倒不是，传说里的西施鱼能够使女子增其媚态，我们这里卖的西施鱼只是一种鲟鱼，没有那种奇效，但味道也是不错的，二位郎君要不要尝一尝？”

　　江慎初倒是想尝试一下，却被沈无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江慎初努努嘴，却也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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