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

作者:曲风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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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旧事江慎初买醉


      他高中后不久娶了庆国公家的闺女,可惜妻子早逝,他便也没有再娶,后来收养了一个义子,与江慎初年纪相仿,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好儿郎。

      江慎初在想,如果那个人就是顾长怀——之所以那个曾经被薛蕴认为有经天纬地之才的男人没有高中后衣锦还乡,是因为他现在身上的荣光太重,回不得了。

      也就是说,薛菀薛木青,很有可能是顾相公的女儿。

      江慎初握着茶杯的指节泛白,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薛蕴:“薛公……您当初的那个门生,可是姓顾?”

      薛蕴一笑,眼角竟流下两行泪:“是。”

      江慎初又问:“您当初的那个门生,如今可登天子堂?”

      薛蕴脸上的笑容愈发讽刺:“是。”

      答案昭然若揭,江慎初的手一松,茶杯应声落地,青白瓷碎成了好几瓣,茶水还冒着丝丝热气。

      江慎初忙道:“对不住,薛公”

      江慎初想到这里,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他已经能想象如果带着薛菀去汴京,带她到顾长怀面前,带她到官家面前,带她到世人面前,会造成多大的轰动。她薛菀已经不再简简单单是她自己了,她还是……顾长怀不堪的过去,那个和氏璧、夜光杯和百二十城都比不上的男子非常非常不堪的过往。

      德行有亏,他却还能恍若不觉,在千里之外饮酒赋诗,这样的顾长怀,不配为宰执。

      这一步棋,要是走的好,能够让顾长怀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

      江慎初问薛蕴:“薛公,您今日……为何把这件事告诉我?”

      薛蕴看着地上碎裂成几瓣的茶盏,深吸了一口气:“绝了你对薛菀的念想。”

      江慎初一时觉得有个震天雷在他脑海中嘭地一声炸开了,他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既有小心思被长辈察觉的羞赧,又有被长辈阻止的不甘,一句“为什么”脱口而出。

      薛蕴闭上了眼睛:“什么为什么?你的心思摆到你祖父面前,他也会和你说同样的话。”

      江慎初仍旧是不甘心:“薛菀可知道她的父亲是顾长怀?”

      薛蕴摇摇头:“不知。”

      江慎初又问:“那顾长怀可知,他有个女儿?”

      薛蕴又摇摇头:“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等到他高中归来时,我已经将薛灵许给了那秀才……薛灵等不起了。我那时就想,绝了他这个念想也好,便没有告诉他,他有个女儿。后来,薛菀两岁时,薛灵没了那会儿,他正新婚,我怎么敢把薛菀送到他身边去?”

      江慎初觉得自己也难过得很,他感觉自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只能匆匆站起来,向薛蕴辞行:“薛公,既然薛菀不知,顾相公不知,那这件事,我们就都把它咽下去吧。这件事,不能够被捅出来。至于我对薛菀的心思,被您看出来了也没什么,您早晚也会知道的。这心思,不是说绝就能够绝得了的,我更不会因为薛菀是谁的女儿,就改变了主意。今日叨扰了,江终告辞。”

      他离去得实在狼狈,差点被地上的碎瓷片绊倒。离了薛家,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依然没有得到一点纾解,他抬脚便进了临河的一间酒馆,找了最里头的一间桌子,红着眼睛就要了这酒馆最烈的酒。一坛一坛的烈酒入喉,江慎初笑了,他素来沾酒两三滴,不敢多喝,怕误事。可叹他担了纨绔之名,饮酒这件痛快事还没有痛快做过。

      今日便痛快一回吧。

      等到上灯时分,日头一点一点沉下去,江月度饭菜都摆好了,却还不见江慎初回来。江月度有几分着急,这宋仲舒还出逃在外:“江终这混小子怎么还没有回来,他再不回来,我们先吃。”

      沈无定抬头看了看天色:“我出去找找,你先别着急,饿了就先吃。”说完,沈无定看向柳梢,柳梢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今日也出来吃饭。

      柳梢朝沈无定颔首:“沈大人放心去,这里有我。”

      沈无定取了剑便出门,他先去了薛府,得知中午江大人便离开了,离开是步履匆匆,像是出了什么事。沈无定长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明白江慎初能够出什么事,难道被小娘子拒绝了?

      他一路打听,最终到一家临河的酒馆里找到了江慎初,他抱着个酒坛子,半个身子都趴在窗户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窗外是河,有渔夫撑船,在河中央打渔。天边是大片绚烂的晚霞,水面倒映着潋滟的晚霞,渔夫撒网下去,好像一幅画。

      沈无定艰难地认出了这个形容狼狈的人是江慎初,走过去拍了拍江大人的脸,江大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沈无定伸出一只手取走他抱的酒坛子,江慎初立马转身,抱紧了酒坛子,不肯给沈无定。

      江大人一双红红的眼睛瞪着沈无定。

      沈无定也看着江慎初:“江衙内?江郎君?”

      江慎初仍然没什么反应,就瞪着沈无定。沈无定对他也是没脾气了,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酒坛子。江慎初陡然惊慌,整个人就冲着沈无定扑上来。沈无定游刃有余地接过江终,防止他撞到桌角,又放下酒坛,将江大人挪到椅子上,按住他的肩膀:“江慎初,看清楚,是我,沈无定。”

      江慎初不甚清明的灵台里全是浆糊,沈无定这个名字,还挺熟悉。他扒拉着沈无定的衣袖,眼巴巴地仰头望着他,十分委屈:“薛老太爷是个大混蛋,顾相公是个大混蛋。”

      沈无定一愣,江慎初这话有头无尾,前半句还在骂薛蕴,后半句怎么又骂上了顾长怀?不过,他对一个醉鬼的胡言乱语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想快点把他带回去,免得江月度担心。

      沈无定正在烦恼,是把江慎初打晕了扛回去呢,还是就这样慢慢地扶回去?打晕了的话,江月度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你知道吗?薛菀的父亲是顾长怀!”

      沈无定正准备打晕江慎初,却被他这句话震惊得手顿在半空。他拎住江慎初的衣领,深吸了一口气:“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江慎初低低骂了一句,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薛菀她爹是顾长怀,当年顾长怀还是薛蕴的学生,跟薛菀她娘……你懂了吗?”

      沈无定也坐到了江慎初旁边,拎起刚刚江慎初还没喝完的酒,灌了一大口。他懂了,他觉得,迟早要出事。

      沈无定最终还是扶着江慎初回去的,江慎初喝了一下午的闷酒,还没来得及倾诉,这时候抓住沈无定,就像捡到了一个好用的陶罐,什么都往里面倒。

      薛家那被薛蕴都快要带到棺材里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秘辛,就被醉酒的江慎初一股脑全告诉了沈无定。

      沈无定一张风流桃花面都变成了苦瓜脸。

      江月度打开门,天黑了门前没挂个灯笼,她一瞬间还以为门口站了一个巨大的怪物,后来定了定神,才发现是江慎初整个人都瘫在了沈无定身上,酒气熏天。

      江月度捏了捏鼻子,大怒:“江终!你醒后怕是要把家训抄个一百遍。”

      “唔……”江慎初嘟哝了一句,并不怎么搭理江月度,江月度沉着一张脸,过来帮忙扶住江慎初,沈无定避了避:“没事,我先扶他进房间,你去熬个醒酒汤,吃饭了吗?”

      江月度低下了头:“没有。”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想等你们。”

      夜色太黑了,看不清沈无定的表情,却觉得他的眼睛,格外的亮,里头似乎藏了别的东西:“江娴……”

      他叫了一声江月度的名字,却没有再说什么,垂下眼睛,扶着江慎初,进了门。到了江慎初的房间,扒了江慎初那一身酒气的外套,又给他脱了鞋,盖了被子。

      将江慎初安顿好,沈无定刚准备离开,发现衣服又被江慎初给扯住了,他无奈地转过身,刚准备一巴掌拍开江慎初的手,却没想到,醉得迷迷瞪瞪江慎初这时候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我得写信给祖父祖母,千万让他们看好江娴,千万不能让她变成第二个薛灵。”

      江月度实在是很有重蹈薛灵覆辙的潜质。

      沈无定手抖了抖,落荒而逃。

      江月度又给江慎初喂了一碗醒酒汤,还给他擦了擦脸,只是奇怪得很,这一晚上她再也没有见到沈无定。江月度只得把饭菜又热了热,和柳梢两个人草草吃了晚饭。

      这一晚,江月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第二日江慎初醒来,脑袋里面好像有一个小人在跳舞,头疼得不行,他呆呆地看着床顶,似乎是在思考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昨天的记忆潮水一般的涌上来,江慎初冷不丁一个哆嗦,翻了个身就怕起来。

      他衣服也没换,趿拉着鞋子就推开门出去:“阿姊,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江月度正坐在桂花树下看书,看他这个模样先嫌弃地嗤了一声:“江终你能不能先洗把脸再出门?”

      江终四下看了看,沈无定听到他的声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江慎初忙跑过去:“沈无定,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

      沈无定点头,江慎初又问:“我有没有说什么……”

      沈无定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江慎初,江慎初也看着他,两人足足对视了好一会儿,还是江月度看不下去了,拿着书走过来,在江慎初的头上敲了一下:“快去给我洗脸。”

      江慎初捂着头,也确实没看出什么,便撒着欢跑开了。

      就剩下江月度和沈无定。

      沈无定目光淡淡瞥了一眼江月度,转身回到了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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