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

　　等着看不见薛木青的身影，江慎初方才转身，就瞧见站在他身后，满脸坏笑的沈无定：“你这小子，来渝州是当知县还是讨媳妇的？动作可真够快啊！”

　　江慎初朝他抱了抱拳：“沈大侠谬赞了，不敢当，不敢当。”

　　沈无定笑骂了一声，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我看着模样标致，性格也好，果然蜀地多美人，我也得抓紧机会找一个。”

　　江慎初眉梢眼角都是笑：“薛公的外孙女。”

　　沈无定点头：“你若是真中意了，赶紧给江祖父江祖母写封信，三媒六聘该准备了，纳彩、问名、纳吉、请期可要不少时间。”

　　江慎初打趣道：“流程你倒是熟悉得很嘛，师哥，偷偷告诉师弟，你是不是想媳妇想得很久了。”

　　沈无定脸色倏地变了，正经得很：“江慎初，你莫要乱说，败坏我清誉。”

　　江慎初没理他，继续道：“今年回汴京过年的时候，我要亲自与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说这件事。写信不够庄重，以我祖父的脾气，定然要说我胡闹然后置之不理。再者，这样对女儿家的名誉也不好。虽然我觉得阿菀不在乎这些，但我总想给她最好的。更何况，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眼下露华浓的事情还像把刀子悬在我眼前呢，我怎敢眼里只有儿女私情。”

　　沈无定看着江慎初，颇觉得欣慰：“可以，小江终懂事了。对了，那露华浓之事，我却不知，你与我详细说说。”

　　江慎初道：“如今天色不早了，不如先去用晚饭，然后我再同你细说。今日答应了你要请你吃口水鸡，不能食言。”

　　沈无定原本都饿过了时辰，听江慎初这一番话，方想起一个时辰前他就饥肠辘辘了，顿时高兴得很：“那还等什么，走。”

　　江慎初先带着沈无定去了盈福楼吃了顿饭，再同沈无定去了黄尖嘴蹴球茶坊，将李三郎之死与露华浓一案细细说与沈无定。

　　茶过了两道水，江慎初的叙述方才结束。

　　沈无定拇指摩挲着茶杯，摇摇头：“阿终，倒是没想到，江祖父和江祖母明明以为是送你来蜀避祸的，哪里想，就这么会儿时间，你竟经历这么多事情，辛苦了。”

　　江慎初倒是笑了：“谈不上什么辛苦，在其位，谋其政，当其责，总不能一辈子当膏粱纨袴。”

　　沈无定赞许地看了一眼江慎初：“你是江家幼子，三个哥哥都成器，从小被宠着长大，当一辈子膏粱纨袴也使得。不过看你如今变化，也算是因祸得福。这样看来，你得罪玉枝公主，被迫离京，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刀斧帮和露华浓这两件差事办得好，今年年末，有希望把你调回京做个京官，在京畿做个知县也好。”

　　江慎初此番被迫离京，正是因为玉枝公主。提起玉枝公主，江慎初就头疼得很。

　　不过，沈无定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江慎初远离汴京，以后恐怕也不会轻易回京。朝堂上变法派和保守派党争愈烈，官家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平庸，焉知年后朝堂是什么个景象？江家借玉枝公主这个机缘，把江慎初从汴京的漩涡里摘出来，这也是在为江家留条后路。

　　江慎初看着沈无定，正色道：“我可不愿意一辈子做个富贵知县。居庙堂之高，有很多东西看不分明。以前读书的时候，觉得‘何不食肉糜’实在天真，但哪里知道，其实很多为政者依然在犯‘何不食肉糜’的错误。就好像以前我不懂事的时候，总想着若有一日我为宰执，必把马球推广到天下万民，在我看来，这项运动好处颇多，能够强健身体，还能够提高骑兵作战能力，一旦马球推广开来，对扬立国威，抵御北方胡人都有许多好处。可当我真的成为了蓬溪县知县，有了在一县之地推广马球的能力的时候，我却不敢做了。”

　　江慎初又叫人重新上了一壶茶，他润了润口，方才继续说：“蜀地多高山，能够骑马的草场很少，牛或驴倒是用的更多，也没有什么好马。蓬溪县虽然富庶，但是小富即安的那种富庶，绝大部分家庭甚至都负担不起一副我用的马具钱。倘若我在这里强制推行马球，可不就是和那个说‘何不食肉糜’的王一样傻吗？”

　　江慎初压低了声音，凑到沈无定耳边说：“处江湖之远，才能真正明白何为苛政，何为良策。偷偷告诉你，不要告诉我祖父。一路来蓬溪县，我也去过许多地方，有时候我也会对照着想想顾相公的新政措施，摸着良心说，其中绝大部分若是能落实到位，真真是惠泽万民的好事。只是世族等既得利益者反对激烈，推行起来颇受阻碍，顾相公若坚持变法革新，恐要成商君了。”

　　沈无定微微一怔，他是万万没想到江慎初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反对顾相公施政改革的第一人便是江一沉江相公，江慎初他亲祖父。

　　江慎初看到沈无定脸上的惊讶，笑了笑：“其实，我倒是觉得，若非立场不同，祖父未必不支持顾相公变法。不说这些了，无定，说说太子给你派的新差事吧。”

　　说到这里，沈无定头也有些疼：“我觉得我爹当初花钱给我买官送到太子身边，简直是个错误的不得了的决定。”

　　沈无定出身富贵，没有走科举出仕的路子，他爹想了个法子，将他直接送到太子身边当差。

　　太子平庸也就算了，还心软耳根子也软，官家重病，他监国，朝廷大事大几乎全交给江一沉和顾长怀，自己每日在官家病榻前侍奉汤药，还听信方士之言，想要用巫蛊之术救一救沉疴重病的官家。

　　沈无定撇撇嘴，非常非常无奈道：“这事我也就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江娴也不行。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太子想用巫蛊之术救醒官家，他这个太子之位也坐到头了。”

　　江慎初惊的一口茶喷了出来：“这这这……这可是当朝太子！未来的天子！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太子自小得名师教导，这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想着用巫蛊？岂不闻汉武帝长门惨案？”

　　沈无定扶额，两道好看的眉皱在一处难舍难分：“传闻三危山有三苗人，养忘忧蛊，使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太子命我寻到三危山，带忘忧蛊回去给官家治病。”

　　江慎初连连叹息两声，一口饮尽杯中茶：“真是荒谬至极，太子这般迷信方术，一旦登基，未免不会步始皇后尘。”

　　沈无定摊摊手，表示无奈：“谁知道呢？这差事没人愿意接，最后落到了我手上。我想着，汴京待久了无趣，趁这机会出来走走也好，待混到年末再返京，届时就说没有，太子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毕竟你也在渝州，来看看你也好。哪里晓得，江月度知道我要出门，竟然偷偷溜出来了！后来江伯父没有办法，便只能遂了她的心意，就当让她替一家人来看看你，年末和你一起回去便好。”

　　江慎初揉了揉眉心，头疼的不得了：“阿姊明年春就要嫁人了，和寇家的这门亲事拖了这么久，再拖下去，我阿姊都要成老女人了。这种时候，她怎么还不肯安安生生待嫁哟。”

　　江慎初惆怅的很，都快要惆怅出一颗劳心劳命的老女人心了：“这都是些什么破事，生活不易，不易的很。真怀念当初在汴京的日子，什么事情都不懂，但也……”

　　沈无定见江慎初开始伤春悲秋，忙打断他：“行了行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去解决的。当务之急还是露华浓，这番祸害若不除去，渝州百姓岂能安生，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江慎初叹了口气：“明日等薛菀来了，再一同商议吧。这事情既然已经明朗了，便也不难办，等着朝廷的人来了就好。”

　　这一日的清晨，从柳梢从重伤中醒转过来开始，从江慎初那一面临水，一面临街的小院子的门被敲响开始。

　　敲门的人正是州府衙门里的衙差，江慎初第一次觉得，这小院子可以没有仆从侍女，但至少得雇个门房，否则要他日日早起去开门，他万万是做不到的。

　　沈无定一早就去城外接江月度，如今这院子里只有一个重伤的柳梢，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一个被盯得死死的云五郎。荣礼手底下的那些个官兵可没有胆子替江大人开门，只得当做不知道。

　　江慎初万般无奈，亲自出来开了门。那敲门的衙差看到给他开门的是江慎初，吓得腿一软，江大人在渝州衙门鬼见愁的恶名，可不是吹出来的。

　　“江，江大人……宋，宋大人请江大人速去衙门一趟，昨日伏击大人的贼子，昨晚已经在衙门里全部自尽了，此事干系重大，请江大人去衙门里一同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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