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

作者:曲风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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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溪县空降小知县


      蜀地渝州府辖下蓬溪县。

      县衙后堂,白衣小知县一脸菜色,两只手托着下巴,目光涣散,不知走神到哪里去了。

      主簿李安战战兢兢的捧着一沓书册,看了一眼知县大人,又念想到家里八十岁的老母,嗷嗷待哺的两个幼子,心一横便道:“大人啊,不能再拖了,这是上半年县里赋税征收的账簿,您再不核查,若是知州大人来了,下官不好交代啊。”

      白衣小知县懒洋洋地开口:“你复查便可,其余事不必担忧。渝州知州宋仲舒与我小叔乃是同年,我来此地当知县,小叔早已修书一封,拜托宋大人照拂我一二。”

      李安松了一口气,又道:“今夏征兵事宜还未商定好,不知大人当如何办?”

      白衣小知县半闭着眼睛,一副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样子:“渝州高门,薛府老太爷致仕前是我祖父的故交,你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请他帮忙,找人写篇征兵的榜文发到乡里去罢。”

      李安再次松了口气,薛老太爷当世大儒,门下桃李遍布天下,致仕后在青城书院任山长,偶尔讲学或是办个文会,皆是人满为患。老太爷亦宅心仁厚,帮助乡里兴办庠序,教化乡民,在乡里声望极好,请老太爷出面帮助征兵,实在是再好不过。

      李主簿见今日知县大人虽不怎么有精神,但性子比往常温顺,处理事情一件一件来竟也颇有办法,便继续道:“大人,城中玉壶春酒楼失窃,案子报上来了,请大人彻查。”

      “查……”白衣小知县已经闭了眼睛,嘟囔道,“着柳梢来,柳梢禁军出身,是我爹派来护我周全的一等高手,必能把案子查个水落石……”

      最后一个“出”字,白衣小知县还未说完,便已倒下睡着了。

      李主簿听县衙里的捕快说,昨日知县大人带着新抓来的蛐蛐进了城,与其好友李某公子斗了几回蛐蛐,咱们大人的那只将军蛐蛐甚是神勇,屡战屡胜,威风八面。

      知县大人胜了李家公子后开心不已,在渝州城最大的酒楼盈福楼请众人吃酒,直到二更天方才回到县衙。

      斗蛐蛐胜了的知县大人心情颇好,虽然大清早的被叫起来办公,困乏了些,但处理事情还是顺当。

      只是李主簿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报完,这位知县大人,若是一月里能有两三日愿意处理公务,他便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必把各路神仙菩萨都拜一拜。

      见知县大人睡了,李主簿心里开始打鼓,若是把小知县叫醒,他必没有好果子吃,若是不把小知县叫醒,待知州大人巡查到蓬溪县,他仍然没有好果子吃。

      又想到自己家中那八十岁的高堂和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李主簿内心几乎崩溃。他在任上熬了许多年,终于熬到上一任知县调职,原县丞便可升任知县,自己官绩不错,有望做个县丞。

      原本板上钉钉、十拿九稳的事情,忽然出了意外。

      意外就是这个趴在桌子上睡觉,半张脸被压的扁扁的白衣少年,江衙内。

      江终,字慎初,年方弱冠,依然是少年人心性和模样。原本是汴京城第一高门,当今宰相江一沉最小的孙子,京城第一二世祖。

      据说,半年前江慎初在汴京城里惹了大事,性命差点不保,宰相大人被疼爱小孙子的夫人逼得无法,腆着脸像圣上讨了个封荫,使了点手段,二世祖江衙内,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蓬溪县新任知县。

      只是这江大人,比起处理公务,更喜欢斗蛐蛐;比起在衙门里升堂点卯,更喜欢打马球踢蹴鞠。来了蓬溪县半年,公务还没熟悉,却已经在渝州城内一众少年公子哥里混出了名堂。

      若是江大人愿意把他斗蛐蛐打马球玩蹴鞠的时间分一半到蓬溪县治理上来,蓬溪县必当成为渝州城治下第一富庶繁荣之地。

      可惜,江大人不愿意。因此,李主簿有这样一个上司,来不来衙门全看心情,处理公务全靠父辈关系,除了保持微笑,以及更加勤勉外,他什么也不能做。

      毕竟,渝州知州是江大人小叔的同年,渝州高门薛家老太爷是江大人祖父的故交,江大人身边那个冷冷的不说话的高个子男人,是他父亲从禁卫军里找来保护江大人的一等一的高手。

      为了自家高堂幼子,李主簿要保持微笑。

      半边脸睡的麻了,江知县决定换边脸趴着继续睡,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着李主簿笑的一脸鬼气森森,活像有人欠了他银子似的站在他旁边,江知县唬了一跳,瞌睡竟醒了七七八八。

      他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对李主簿道:“近日天气颇好,让人有些犯困。你刚刚说到哪儿了,继续吧。”

      李主簿对江知县一揖,继续道:“是,下官方才说到玉壶春酒楼失窃一案,大人说请柳先生彻查。葛家村小叔子与长嫂争地产一案……”

      “没空。”

      李主簿正要继续将最近几件刑狱诉讼案子报与江知县时,却听闻一声冷喝,李主簿不禁抖了抖,望向声音来源。

      柳梢一身劲装,身姿笔挺,阔步走入后堂。

      江慎初抬眼,看向后堂门口。正是初秋,天高云淡,衙门后院的两树桂子刚开了第一树花,小朵的浅黄色桂花缀于碧绿枝叶间,端的是鲜嫩娇俏。

      柳梢走到堂中,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甩到江慎初身旁的桌案上,道:“汴京来的。”

      比起混不吝的江知县,其实李主簿更害怕的是这位柳先生。柳先生也算是相貌堂堂,眉眼开阔,嘴唇稍厚,本该是个忠厚长相,可惜眉梢眼角,戾气极重,李主簿曾经听说,唯有真正杀过人的人,才能有这般重的戾气,这戾气,也是杀气。自此以后,他看柳梢先生,即如看夜叉罗刹。

      略有几分心惊胆战的李主簿,颤巍巍的看向江知县。

      江慎初拿起信,正要拆开,察觉到李主簿的目光,笑了笑道:“李主簿莫急,柳梢的意思是,他是我的护卫,要日夜看着我,没有时间去查玉壶春酒楼的事情。不过别担心,晚上我便去玉壶春坐坐,问问情况。汴京的家人来信了,我得看看,顺便回信,李主簿若还有事,改日再来报吧。那些小叔子和嫂子争地产,婆婆和儿媳妇打架,大哥和二哥抢一头牛的事情,不必再同我说了,你看着处理,莫失公允即可。”

      李主簿向江知县长揖,道:“下官明白了,下官先行告退。”

      江慎初朝他颔首。

      待李主簿退出后堂,江慎初方叹了一口气:“蓬溪县地方倒是不错,可惜县丞谢禹年纪忒大了些,我看着他一把白花花的山羊胡子就想起我祖父,诸多麻烦事根本就不敢劳烦他,生怕他闪了腰。这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只有落到李主簿身上,也是辛苦他了。中秋的时候记得提醒我,多送点节礼给他。”

      柳梢笔直的站在江慎初身后,并不答话,像道影子。

      江慎初也不以为意,他早已习惯了柳梢这个样子。拆开信,厚厚的一个信封里装了好几封信。最上面的一封是他祖父的,多是训诫之语,警醒他虽然不在家中,也莫忘记修德立身。下一封是他祖母的,言辞切切,多是关切之语,添衣吃饭,事无巨细。再下一封是他父亲的,先问他近况如何,又提醒他莫忘记读书,好好反省,家中诸人都很挂念他,好好照顾自己,便是最大的孝。

      最后一封是他姐姐的信,言辞泼辣,用语刻薄,将江慎初骂的狗血淋头。虽然姐姐在千里之外的汴京,但见字如面,江慎初仿佛都能看见他姐姐站在他眼前,指着鼻子骂他的模样。

      甚是刺激啊,江慎初扶额长叹,日后他娶亲,必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万不可如他姐姐一般。

      他姐姐江月度,与他乃是双生子,十五岁时与少年将军寇淮安定亲,可惜将军镇守边关,无皇命不可入京,江家又舍不得早早便把女儿送去边关苦寒之地,便一直留着女儿,只是留了这么多年,也留不住了,明年三月份,就是婚期了。

      柳梢待江慎初一封一封把信看完后,问道:“汴京局势如何?”

      江慎初摇摇头:“不好,官家病情愈发重了,如今朝中诸事,由祖父和顾长怀共同决议,再交由太子审批。太子资历尚浅,压不住场子,反倒让两党纷争越来越严重了。我那便宜姐夫,明年三月份也未必能回京。”

      言罢,江慎初起身进了内院书房,柳梢影子似的跟随。

      江慎初书房内坐了下来,取出一个檀木小盒,里面装的是他搜罗来的各色信笺纸,取出一叠花纹淡雅,暗香盈鼻的洒金纸来,一封一封开始回信。

      他的书桌案头摆了一方砚台,是江慎初来蜀地机缘巧合得的苴却砚,这方砚台由一块天然的绿萝玉雕刻而成,整体线条流畅,如幽谷涌翠,似碧波泻玉,绿萝蔓延,妙趣天成。

      苴却砚石质细腻,发墨如油、存墨不腐,耐磨益毫,呵气可研,叩之有金玉之声,抚之如婴肤娇嫩。

      这般砚石只在苴却的悬崖峭壁里可得,在汴京,是千金难求的好物。

      江慎初来蜀地时,遇到一对生活贫困的老夫妻,不知这对老夫妻从哪里捡得的这么好的绿萝玉,却不识货,只当一块漂亮石头,为生活所困,拿去市集上卖。可这绿萝玉石非真正的玉,形状质朴,鲜有问津者。

      江慎初路过时,一眼就瞧中了这方绿萝玉,他又怜悯老夫妻生活贫困,高价买了下来。得了这块绿萝玉石后,江衙内专门请了巧匠,雕成了这方砚台,他每每研墨时,看到这方砚台,只觉得神清气爽,文思泉涌。

      回家人的来信,对江慎初而言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一般来说,不论他回信是何模样,最后都会收到一封由他祖父主笔的加急信件,再将他大骂特骂一顿,信中还会言明此信无需回复,未免祖父被他气死。

      若江慎初不回信,便是大大的不孝。于是江慎初只得再备上蜀地特产若干,同一封告罪书函一起,再寄往汴京,如此这般,才能安生半个月。半个月后,他又收到家里的来信,如此又要循环一遍。

      足足花了半日,江慎初字斟句酌,才一一回信完,交给柳梢,打了个哈欠道:“你且把信寄回去,我睡一会儿,待晚上请你去玉壶春喝酒。”

      “不喝酒。”柳梢道。

      “我喝!”白衣小知县江慎初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转身进了卧房,秋高气爽,正是好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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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衙内:《水浒传》里有高衙内,但“衙内”一词在宋代并无特别的褒贬涵义,只因为在唐、五代时,藩镇多以子弟充任“衙内都指挥使”“衙内都虞候”等亲卫官,宋人出于习惯,便将官宦子弟称做“衙内”,就如称公子、王孙,并非特质骄纵的官二代。只是在元杂剧中被设定为了无恶不作的人物形象,是元朝文人借古讽今,以宋朝衙内影射当时权贵。
    官家:对皇帝的称呼,也就是陛下的意思。
    相公:对宰相的尊称,而非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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