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春季等我

　　“半”在周小昭的家乡话里的意思是丢掉，不要的意思。

　　周小昭疏离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一声叫喊而改变，她依然目不斜视像个勇士一样带着周艾宇走出了人海。

　　在她比周艾宇年纪大一些的时候，每逢下雨天她妈总是很担忧。不是因为担心她淋雨，而是担心她又把伞丢掉。

　　她记性不算好，s市的天气也很阴晴不定，总是上午下雨，下午就放晴。这就导致她早上去上学还带着把伞，下午的时候就会忘了带回来。

　　有时候幸运，还能找回来，多数时候都再也找不到。周妈妈因为这件事没少说她，周小昭也很懊恼，虽然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淋过一场雨。

　　记忆中，总有人会嘲笑她，戏谑地喊她：“小半。”

　　距离这个不算昵称的外号被喊出来，已经过了十几年，记忆早已经被尘封，她也已经不再是小半，下雨的时候也不会再丢伞。

　　她的思绪已经够乱的了，索性把这一声，当做幻听。

　　到了回家的那条道上，人瞬间就少了大半。周小昭如释重负似的吐了一口气，周艾宇抬头看着她：“小姑，是不是很重？”

　　周小昭心里一暖，佯装很重，对周艾宇唉声叹气：“太重了，艾宇能不能帮帮我？”

　　小家伙郑重的点点头，周小昭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没绷住笑了出来。

　　“骗你的，一点也不重。”说着她还往上提了提。

　　周艾宇看她很轻松的样子，目光有些犹豫：“真的吗？”周小昭再三保证，他才信了。

　　这会儿路上的人和车都多了起来，她们俩只能靠在边上走。

　　周小昭有小孩缘，她也喜欢逗孩子，所以周艾宇喜欢和她说话，觉得更有共同语言，一路上嘴巴一直不停跟她讲着自己幼儿园的所见所闻，。

　　谁知，离家还有几百米距离的时候，这家伙突然说自己要撒尿，而且快要憋不住了。周小昭汗颜，跟他说坚持一下，他却夹紧了腿不往前再走一步。

　　周小昭大包小包也没办法把他抱着跑回家，只能半拉半拽的把他拉到路边的一户人家借了个厕所。

　　等小祖宗方便完了后她们才继续回去，周小昭双手被塑料袋勒的生疼，有点后悔自己怎么没开车。

　　周艾宇解放完了后就开始像只脱了僵的野马，刺溜烟地往前跑。边跑还边喊：“小姑，我们比赛赛跑！”

　　周小昭没办法，只能也提着俩袋子在后面追，两人你追我赶把这小段路跑完，累的气喘吁吁，到了路口才停下来。

　　路口地方停了辆扎眼的红色奥迪，她喘着气，只觉得这车眼熟的很。目光停留了三秒就移开，摇了摇头，心想：天下的车子一样的多得很，应该不是昨天的那辆吧。

　　“小姑没我跑得快！”周艾宇洋洋得意。周小昭看他鼻尖上都带着汗珠，怕他等下再吹了凉风感冒了，连忙哄他：“嗯，小宝飞毛腿。我们要快点回去了，等下小心感冒。”

　　“好！”周艾宇带着胜利的喜悦，一声好清脆果断。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回了家。还没进门周小昭据听到她妈的大嗓门：“你爸妈现在身体怎么样啊？”

　　另一个声音较年轻还带着笑意：“挺好的.....”后面说的话模糊不清....

　　周艾宇先跑了进去大声喊爷爷奶奶，周小昭拎着两袋东西后脚就跟了过来。

　　心想着是不是家里来客人了，歪着头往里面看，门被关了半扇，周小昭就看见几个人影。

　　等到拎着东西进去后才有些傻眼，客厅里坐了好几个人，她爸她妈，哥哥嫂子还有两个背对着她的人，在谈话。

　　她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目光不知道往哪放，只能看着她嫂子眨眼睛。她嫂子反应了过来，笑着走上前接下她手里的东西：“小昭昨天几点回来的？”

　　稍显尴尬的气氛好了些，她干干地笑了两声把右手的袋子给了她：“昨天十点多到的家，你睡了，家里来客人了？”最后一句说的声音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

　　说完眼睛迅速地扫了一周，和她爸妈讲话的人背对着，虽然刚才在看她，但现在转过了头，只剩下一个后脑勺。

　　另一个人看起来瘦瘦的，看着周小昭，目光中带着探究和好奇。

　　两个人看起来都挺年轻的，周小昭心中警铃大作，她妈...不会就这样说也不说一声就给她找了俩人相亲吧？

　　刚才她都听见她妈问人家爸妈身体怎么样了。而且一来就俩，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她甩了个疑惑的目光给嫂子，嫂子微笑了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小昭，把东西给你嫂子。你过来坐。”周小昭刚想去厨房送东西，就被她妈叫住。

　　“哦，好。”听话的走了过去，脸上带着笑容，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朝她妈看去，里面带着疑问。

　　她坐下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疑问也瞬间被解答。不是来相亲的，更像是来讨命的。

　　那人穿黑色皮夹克，剑眉星目，面容俊秀。笑得人畜无害，一如既往的温和。

　　甚至还伸出自己的手向她招了招，声音爽朗：“小昭，还记得我吗？”

　　周小昭曾经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不管是什么样的过去都会被冲刷掉。不管是愤怒或者是羞愧抑或是耻辱，都会烟消云散。

　　她以为自己刚才在街上装作不认识他就能没事，但是有些事情就像是魔咒一样，躲也躲不掉。

　　她愣了几秒才微微颔首，心思平复了些，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但又立马躲闪。因为心虚，声音也不算大。

　　“吴季哥，好久不见。”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忘了，没想到连她自己说完这句话都暗暗舒了口气。

　　“我就说嘛，小昭怎么会认不出你呢！你们俩从穿开裆裤就一起玩的。”周妈妈笑着附和，这句话颇带俏皮，大家一时都笑了。

　　“小的时候啊，阿季要是一会找不到妹妹都急的哭。这俩人从小就好，后来要不是吴季家搬走了，估计现在玩的还要好....”周妈妈想到他们俩小时候那些事儿仿佛自己也随着变年轻了，回忆起来一点也不费力。

　　周小昭听着这些，不由有些神游。

　　她的爸妈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最早一批从g市去s市做生意的人，那个年代，有很多的人都下海经商。他们怀着发财的梦，一穷二白在梦想的大城市里游走。

　　在那个无限可能的年代，有一夜暴富的，也有瞬间变成穷光蛋的。她的爸妈都是老实人，从做服装生意开始，一步一步开始发家致富。

　　和她爸妈一起出去的还有隔壁镇上一家姓吴的人家，也就是吴季的爸妈。吴季爸妈比她的爸妈年轻许多，想法也比较多。一开始也是做服装生意，后来转做了茶叶生意。

　　两家人在生意上没什么利益关系，私交又好，赚了钱后商量着一起在s市买了房。就这样做起了十几年的邻居。

　　1989年，吴季出生。次年，在周小昭哥哥十岁的时候，她在s市出生....

　　“小昭。”

　　妈妈的一声小昭把她拉回了现实世界。她茫然的抬头，看到对面的男人正含笑看着自己，周小昭觉得他的笑刺眼得很，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阿季要走了。”她妈暗示她起来送客。周小昭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脱口而出：“不吃完饭再走吗？”

　　对面的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表情有些淡淡的惊讶。

　　周小昭说完这句话就清醒了，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对面发出了一声轻笑：“虽然我最喜欢吃阿姨做的饭了，但今天家里还有事，就不留下来吃饭了。”

　　“嗯，你叔叔那边也需要人照顾，你先过去吧。”周爸爸站起身接过话，圆了场。听到他爸的话，周小昭心里咯噔了一下，眸子垂了下，谁也没注意里面的情绪。

　　周小昭不知道自己刚才神游的那一会儿错过了什么，为什么？会谈到他的，叔叔？

　　干笑了两声掩饰情绪，对面的人也已经站了起来，周小昭连忙跟着也站起身。

　　麻球白天的时候不栓绳，看见呼呼啦啦一群人从屋里出来，它腾腾腾地跑了过来。它是个人来疯，看见人就热情的不行，这会儿一股脑的扑向吴季。

　　周小昭眼睁睁看着它扑了过来，几个人都大声呵斥它，但是没什么作用。吴季一开始没注意到，惊的往后退了两步，看清是条大狗之后却没有再有惊慌的神色，反而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家伙人来疯，麻球，过来。”周沉看着面前的青年和自家狗自来熟的样子，含笑解释。

　　“没事哥。麻球挺可爱的。”吴季收回摸狗的手，笑的温和有礼。

　　就这样，几人把吴季二人一路送到了路口，周小昭混在说说笑笑的几人中做木偶。直到看到他们俩上了那辆被敷了一层薄薄的雪的红色奥迪才晃回了神。

　　看着红车，有些哑然，心里的不可思议渐渐放大，只觉得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吴季的脑袋从副驾驶窗户里探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副墨镜，朝大家挥了挥：“叔叔阿姨我先走了，哥嫂子我走了。”最后才点了小昭的名：“小昭妹妹，我先走了。”

　　周爸爸周妈妈都一脸慈爱地看着他，齐齐点头。周沉嘴角带笑，礼数到位。只有周小昭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嗯”字。

　　车子绝尘而去，一行人才往回走。

　　“刚才你怎么回事，叫你几遍。”周妈妈和周小昭走在后面，周妈妈问她。

　　“我刚才发呆了，没听到。他什么时候来的？”周小昭到现在还有点没转过来弯，这两天怎么像有点中邪了似的？

　　十几年都不见的人，这两天怎么跟打地鼠里的地鼠似的，一个坑一个坑的往外冒？

　　“你回家之前一会儿吧。哎，你也太不礼貌了，难怪刚才人家说的话你也没听到。”周妈妈责备女儿的三心二意。

　　周小昭很无辜，谁能想到刚在街上装不认识的人下一刻就到自己家了？

　　她耸了耸肩：“我和他都十几年没见了，你还在那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怎么听的进去啊。”

　　严谨意义上来说，她和吴季算不上有什么爱恨情仇，充其量也就是青梅竹马隔了十几年再相见，让她想起一些现在说来无意义的过往，不敢再认。

　　周妈妈有些无奈：“我不是为了不让你那么尴尬才说的吗，毕竟那么多年老邻居。阿季来看我们，你总不能不来问个好吧。再说了，你们俩以前玩的多好啊。”

　　周小昭胡乱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点莫名的异样感：“知道啦，我的错我的错，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那个跟他一起的人是谁啊？”那个瘦一点的男人从她进来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搞得她心里毛毛的。

　　“那小伙子啊，说是一个朋友，我也不太清楚，没问那么多。”周妈妈对那个人的兴趣并不多，寥寥几句。

　　周小昭嗯了声，就听她妈叹了口气：“他家现在都搬去c市了，今年过年你吴叔叔和吴阿姨都没回来。要不是这次他叔叔病重了，他也不回来。”

　　周小昭突然像被点了穴，心尖颤了颤，清了清喉咙问：“他叔叔怎么了，不是说去坐牢了嘛？”

　　“是啊，坐牢了。在牢里得了癌，叫什么来着的，直肠癌吧，晚期呢，好像是快死了。他叔叔不是没小孩吗，说是让他来送这最后一程。我估计是他爸妈好面子，不回来，只能把这事儿给他了。”周妈妈絮絮叨叨也把事情说了七七八八。

　　周小昭的心里像是刮过了一阵飓风，面色却不露痕迹。

　　“哎，等下你二舅就过来了 ，你昨天说的自己没忘吧？”周小昭也没想到她妈把话题转变的那么快。

　　脑子一时没缓过来，“啊”了一声。

　　“啊什么，昨天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周妈妈也觉得委屈，昨天她说的，自己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现在这态度像是没这事儿。

　　“嗯——我没忘。刚才不是没反应过来吗！”周小昭赶紧解释，稍微有些有气无力。

　　周妈妈斜睨着她：“没忘就成。”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进了屋，周小昭就跑回了自己房间。看到床，顿时感觉浑身瘫软，倒在了床上。

　　趴着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屏幕，只看到一条消息静静地躺在那里，内容是——

　　温馨提示：截至2月5日08时，您的家庭账户已欠费54.03元，将在24小时候停机.....

　　世界有的时候就很搞笑，周小昭被这条短信弄的哭笑不得。心头的乌云原本在哗啦啦的流泪，现在却有止住的趋势。

　　大概这就是生活的奇妙点，在某一个特定时间总是变化多端，让人措手不及的面对多重的遇见和巧合。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必须要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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