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都

　　“你和蓝是梭罗引以为傲的第一批量产生化人，在这之前曾经执行过无数次秘密任务。九年前梭罗对代号为α的生化人进行了一次大回收，因为经过第二次大陆战争，许多那一时期的生化人损失严重，只有少数得以保存下来，生化人的生产是要消耗很大成本的，于是梭罗政府决定对现有的还能使用的生化人进行低成本的修复和改造，这其中就有你和蓝。
　　“你们两人，以及其它大约有十个生化人，被派去执行一项只有高层人士知道的名为红都—21XX的任务。”说到这时，奴巴拿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哀伤的表情，“……人人都想找到红都，就连政府也不例外。其实那个地方早就不存在了，那个爱法丝人长期居住的理想乡早就在炮火轰鸣中湮灭了。政府之所以还想找到它，是因为传说在红都的地底下埋藏着丰富的资源，如果善加使用，一定能让人类重新过上幸福生活的财富，同时也是足以让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的毁灭性的能源。东盟和梭罗一早就知道这些，只有愚蠢的民众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在上个世纪那场大战中只有少数爱法丝人存活下来，逃散到世界各地，与其他种族的人混居在一起，没人再愿提起一族被灭的惨痛往事。经过几代人的时间，他们失去了自己的根，不再记得关于红都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爱法丝王族的后裔还在代代守护着红都的秘密。于是东盟和梭罗的人千方百计想要找到王族的后人… … 最后还是让梭罗的人得逞了，他们抓住了公主，那时她才只有十六岁，”他被灼烧得不成形的脸敏感地抽动着，“哼，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公主只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全族被迫害的事情，对其它的则一无所知，他们想尽一切方法，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自尊心高昂的公主终于忍受不了那样的羞辱，咬舌自尽。不过那些家伙早已读取了公主的记忆，于是便发现了你所熟悉的那个黑发黑衣的年轻人。他是公主忠实的保护者，也是公主殿下最为重视和爱慕的人。他不是爱法丝人，但各种推论都显示他比年轻的公主更有可能知道红都的位置。事实也正如此，公主的母亲临死的时候，年幼的公主正巧不在身边，那时在夫人身边的只有那个年轻人，夫人直到那一刻才将红都的地点告诉他，并请他转告给公主。只是那个青年为了不至于为他深爱的公主带来危险，一直缄口未说。这之后，政府便派出生化人暗地寻找那个黑发的年轻人。
　　“当然这其中的手段是很高超的，很少有生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都傻傻地以为自己和别人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上帝的子民。梭罗比东盟高明的地方便是他们从来不会在生化人身上安置什么无聊的自爆装置，威胁他们如果不执行命令的话装置就会被启动。梭罗的人擅长通过记忆合成和转载的方法将本不属于生化人的记忆复制到他们的大脑里，同时删除有可能会引起怀疑的不利部分，只留下有用的片段，再附上人工制造的部分或是故意捣乱大脑的时间轴，最后那些生化人便会心甘情愿乖乖执行完梭罗的各项任务而毫不自知。梭罗则从条纹码下面植入的芯片时刻得知生化人的所在。如果我们现在不是在这个深深的地下基地的话，梭罗的人恐怕早就风风火火地赶来捉我了。
　　“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也就是说你被移植了公主的记忆，当然只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其他的生化人无法和公主的脑波同步，只能被输入人造的记忆凑合使用。最后他们没能找到那个年轻人，倒是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他的妹妹。原本指望从那个女孩身上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但是那个叫蓝的少女和自己的哥哥已经失散多年，手里除了一张哥哥从远方托人带来的照片和一封让她一个人好好生活，别再找他的信以外，什么也没有。而且那个女孩在被找到的时候已经身患恶疾，不久就念着哥哥的名字死去了。”说着，奴巴拿的眼睛扫向躺在地上的女孩，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到：“她就是移植的蓝的记忆。”
　　他再次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十罗，“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吧？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隐姓埋名在梭罗的智囊团里，对这些事情自然了如指掌。”他在脑中搜索着那些已渐泛黄的画面，他记得在其他人都缄口不提爱法丝的时候，父亲却在昏黄的灯光下向他骄傲地谈起过去的繁荣富足，他记得父亲的每一句叮咛嘱咐，让他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公主的突然出现唤起了他潜藏在心中那么多年的心愿和强烈的归属感，他带着公主临死前的嘱托，到处打听那个年轻人的下落，痛恨着梭罗的科学家和生化人的同时，还要忍气吞声地听从梭罗的差遣，为的是要能够更多的参与红都—21XX 的计划，虽然他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并被逼到了四处逃亡的地步，但至少他终于不负重托找到了那个年轻的保护者，替死去的公主传达到了一份心意。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自己的最大能力，摧毁梭罗和东盟寻找红都的企图，然后他就可以满意地去见天上的父亲了。
　　奴巴拿冷冷地注视着十罗，慢悠悠地问：“知道自己是生化人后……是什么感觉？”他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生化人，“她不是被我杀死的，我只是为她提供了一把枪而已，她是因为承受不了自己是个生化人的打击才自杀的。” 接下来不用他再做什么了，一切都会如他事前料想好的一样，十罗的下场，也一定会和躺在地板上的女孩一样。
　　十罗果然弯下腰去，轻轻扳开蓝有些僵硬的手指，拾起那把枪。奴巴拿的眼睛虚了虚，开始耐心等待十罗将子弹射入头颅的那一刻。可是他却先看到十罗莫名其妙的笑，不是凄凉的，冷嘲热讽的笑，而是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根本弄错了，奴巴拿，”她微微地摇头，落在蓝身上的眼神是她从未有过的温柔，“蓝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她不想见到自己深爱的哥哥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对她来说，也许身为生化人的事实是真的，可是深爱哥哥的心情也是真的。”
　　如果见到“哥哥”却不能开口叫他，如果见到“哥哥”只能给他带来不幸……十罗可以想象蓝当时的绝望与难过。那个“哥哥”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妹妹”的存在，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死去，就像那个黑发黑衣的青年永远也不会知道除了公主以外，还有另一个人对他抱有着复杂的情感。所有一切都是那么滑稽，又那么可悲。
　　“不过这样的心情，你恐怕无法理解吧。”十罗举起枪来，指着面前头发灰白的科学家，平静地说：“我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在我死之前，我不能容忍伤害蓝的人活下去。”
　　奴巴拿没想到十罗会这么做，然而他的眼中也没有一丝惧意，他早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无论死亡什么时候到来，他都能够像迎接老朋友一样微笑着敞开双臂，“原来这样，这也不错，不过可否让我在这之前设定好定时起爆系统，”他再次打量了一遍整个实验室，只是这次的眼光不再骄傲，而是透着厌倦与不屑，“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罪恶的地方继续存在下去。”
　　十罗默许了，奴巴拿转向操作台，熟练的几个动作以后，屏幕上出现了定时起爆的最后确认询问，奴巴拿将手指放在回车键上，最后说对十罗说：“外面的人根本不会察觉到这里的爆炸，我们会随着这个地下基地灰飞烟灭，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实验室的存在，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下落，真是太好了。”
　　他敲下了回车。
　　实验室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开始渐渐下沉。
　　十罗在后面开了枪，子弹准确地命中奴巴拿的心脏，他缓缓地在十罗面前坠倒在地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现在该轮到自己了，十罗笑着蹲下来，靠在蓝的旁边。屏幕上的数字在不断跳动着，她静静地听着急促的滴答声，心情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平静过，没有挫折感，没有焦急感，既不难过也不伤心。她闭上眼睛，遥想着那个春暖花开的红都，好奇怪，它居然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但是却有那么多人真真切切地相信过它，为它执着，甚至为它牺牲性命，她又想起那个不满十二岁的小女孩，那个曾经想让她留下来的难看的女人… …
　　然后红丸的样子又不由自主地浮上她的心头，本来已经麻木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的手慢慢地伸向自己的后颈，在那光滑冰凉的皮肤上有她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号。那时红丸为什么会如此害怕，为什么会紧紧抱着她不愿放手，她想她终于明白了。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红头发的男孩，可是她还是无法克制地一直想一直想，想第一次在雪地里捡起他的情景，想他动物般依念万分的眼神，想起许多个夜晚他在自己身边守侯… …
　　不该这么不辞而别的，如果她早知道这一次会是永别的话… …
　　十罗默默地举起枪，就要结束这个头脑里所有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思绪时，实验室的上方突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透过巨大的防弹玻璃门，她抬起头来看到一簇她再熟悉不过的火红！
　　红丸来了。
　　他拼命地捶打着，却只是在厚厚的玻璃上留下几条微不足道的裂纹，鲜红的血不断溅在透明的玻璃上。十罗看着他，似乎听得到他声嘶力竭的哭声，感受得出他的恐惧和绝望，这些简单却强烈的情感不断撕裂着她的心。
　　实验室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渐渐下沉，尽管红丸那么努力，那么想恳求它停下来，它还是一寸一寸地不住地下滑。
　　红丸整个人趴在玻璃上，慌乱惊恐地看着十罗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不要失去那个人！
　　无论怎样都可以，只是……不要从他身边带走十罗！
　　只剩下一道狭窄的缝隙，艰难地传递着两人的视线，十罗已经看不清红丸的脸，她只能牢牢地盯住那一簇火红，它还和当年一样，炽烈地燃烧着她的视野……
　　她原以为那只是一道微弱的烛光，终会在某年某日熄灭，再度剩下她孤单一人，可是为了她，他却努力地成长，终于有一天变成了炽热的火焰，可以温暖她，照亮她，而且永远不会有熄灭的一天，但是，她却拒绝看见，拒绝相信。
　　现在，她就这么看着他，只想让他知道她正看着他，只看着他一个人——她生命中唯一真实的存在。无法再对他说什么了，但是这样的眼神，如果是红丸的话，绝对能够了解。
　　雪地里的那些幕像幻灯片一样在十罗的脑海中闪过，她庆幸自己还记得那么清楚。
　　最后的缝隙化为了零，十罗知道她将再也看不到那个少年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不回头，就好了…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