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无恙

　　大概是实在是无事可做，又大概是心血来潮想碰一碰篮球，吴恙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居然真的答应了下来。
　　把书包甩到地上，贺予临小跑着去捡那颗球，在原地拍了几下，抬手便投篮。
　　吴恙的眼光跟着球的弧线直到篮框，进了，很准。
　　篮球落地，滚到离吴恙很近的距离。

　　“大学霸，把球一起捎过来啊！”贺予临单手叉着腰，对着吴恙吆喝。
　　垂眸，目光落在停下来的球上，看上去有点脏。

　　吴恙没说话，把书包放到篮球架底下，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篮球，抬手一扔，才扔过她和贺予临之间一半的距离。
　　吴恙：“……”

　　“大学霸，你力气不行啊！”贺予临一边笑着一边跑过去捡球，利索地退到比刚刚更远的位置投篮，“看我的！”
　　又进了。
　　贺予临乐此不疲地投篮，十发八中，吴恙站在一边无事可做，便给他数着。

　　“唉，过来扔一个？”贺予临在原地拿着球，微微有些喘，偏头看向吴恙。
　　拿着球的那一刻，吴恙后悔了。
　　她体育不好，跑步什么的都是勉强及格，投篮这种事情，更加不在行了。
　　“想啥呢？快扔啊！”
　　吴恙眨了眨眼，看着篮框，微微眯起眼，篮球出手。
　　“砰。”
　　球落地，三不沾。
　　吴恙：“……”丢脸。

　　身侧想象中的嘲笑没有传来，贺予临已经跑出去捡球了，话却不停：“你这个投篮的姿势根本不对啊？怎么可能投得进！”
　　“姿势？”
　　“当然啊，投篮要讲究动作的，不然你以为就乱扔一通啊？”贺予临在原地运了两下球，“看着啊。”

　　又一次投篮，球在篮框边上磕了一下，没进。
　　“嗨呀，这是意外，意外。”
　　篮球往吴恙的方向弹，她伸手接住，递给贺予临。

　　“别给我，你来，刚刚我动作看清楚没有？”见吴恙有些迟疑，贺予临抿了抿唇，“那行，你先举起了，别投，就保持那个姿势。”
　　吴恙：“……”感觉有点儿傻。
　　“手再抬起来一点，对，手肘收一收，头，对对对，就这样，看准篮框，扔！”
　　“砰。”
　　一道优美的弧线，依旧三不沾。

　　贺予临这回倒是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丝毫没有嘲笑的意味：“你力气不够啊。”
　　“再试试？”贺予临把球递给吴恙。
　　“不了。”吴恙摆手，“你打吧。”
　　“啧，没劲。”贺予临挑眉，“那你躲远点儿，被砸了不算我的啊。”

　　吴恙笑了笑，走到后面的一个篮球架坐下。
　　有点儿渴，拉开书包拉链，被子里只剩了一点点水。
　　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叫他，吴恙拿了钱，起身往小卖部的方向走。

　　贺予临打球的时候每次都是百分之两百地投入，吴恙一去一回他都没发觉，直到篮球滚落到吴恙脚边，贺予临抬眼看过去，才发现她手里多了两瓶水。
　　“你去买水啦？”贺予临顺手脱了件外套往旁边一扔，“哟，还有我的哪！”
　　“嗯。”吴恙点点头，“给。”
　　吴恙递过去，贺予临却没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球。
　　“等下，咱们打个赌不？”贺予临笑嘻嘻地开口。
　　吴恙眨眨眼睛：“赌什么？”
　　“我现在站在中场线上，你说我就这样扔，能不能进？”

　　吴恙抬眼，天整个都黑下来了，偶尔有几颗星星在闪着光，而贺予临的眼睛，此刻好像也在闪着光。
　　她明明觉得他不能。
　　可是看着他眼底分明自信的笑意，她忽然觉得他能。

　　“你肯定觉得不能吧？”贺予临笑，“看看你运气好不好，能不能看到我的独门绝技。”
　　长长地舒了口气，贺予临在原地运了一会儿球，抬眼看向篮框，胳膊一甩就扔了过去。
　　篮球在空中划过的弧度完美，结果也同样完美，就好像是一支离弦的箭，锋利地划开阴沉沉的空气，正中红心。

　　“怎么样，厉害吧？”贺予临嘿嘿地笑，他倒也是没想到一次便成功，偏头看着吴恙，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连眼神里都满是兴奋和得意，接过她手里的水，往一旁的篮球架走。
　　两个人并排坐着，地上拉出了两条影子，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贺予临坐得豪放，一口一口喝着手里的水。

　　“吴恙。”贺予临忽然开口。
　　“嗯？”
　　“其实你也不是很讨人厌哦。”
　　“嗯？”吴恙偏了偏脑袋，看他。
　　“你除了一直都不笑，天天一本正经有时候还不爱搭理人，其他倒也没有很让人讨厌的地方。”
　　“彼此彼此。”吴恙轻笑，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你除了脾气臭，天天不正经，不爱学习之外，也不算讨厌。”
　　“什么啊？我明明人见人爱好不好！”
　　“切，谁信啊。”吴恙笑意不减，转头，看着远处的教学楼里不知疲倦的灯光，仍由凉风吹乱她的碎发。
　　“这是事实。”贺予临嘀咕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唉，不过说起来，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吴恙的笑意一僵，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个寒噤。

　　顿了许久，吴恙喝了口水，觉得喉间不那么干涩，才缓缓启唇：“我家里没人，我奶奶来开家长会了，她不放心。”
　　贺予临晃着腿，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奶奶来开家长会啊？你爸妈呢？”
　　吴恙这回真的很久没有说话，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

　　“唉，傻啦？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吴恙开口，“贺予临，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贺予临一怔。
　　饶是他再迟钝，这回也察觉到了吴恙的情绪不对，语气生硬，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问错了什么话。

　　“啊。那个，我，”贺予临从来是不擅长向别人道歉的，一句话梗在喉咙口就是说不出来，“我刚才——”
　　“没关系，不知者不罪。”吴恙垂眸，“你呢？”
　　“我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家？”吴恙的声音很轻，像是下一刻就要散在风里。

　　“我爸来开家长会，非要我等到结束以后跟他一起回去。”贺予临往后一靠，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烦死了。”
　　“他也是，”吴恙顿了顿，“为了你好。”
　　“呵。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贺予临笑了笑，“我有个表哥，今年在读大二，他从小就是跟你一样的学霸，现在在国外读书，我爸从小就跟我说，你看你表哥，怎样怎样，你再看看你，呵。”

　　贺予临顿了一会儿：“唉，你是不是挺能理解他的？”
　　“啊？”
　　“我爸从来不管我，又希望我变成我表哥一样的学霸。”贺予临喝了口水，“他怎么不去认我表哥当儿子呢？”
　　“那你就没想过，真的当一个学霸给他看？”吴恙启唇。
　　“凭什么他这么想我就得这么做啊？”贺予临挑眉，“我又不是为了他活。”
　　吴恙皱了一下眉，贺予临的话实在有些太过直白：“你——”
　　“别说。”贺予临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我就是，不像全都按照他的想法做。”
　　标准叛逆期的少年。

　　吴恙托腮，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呀？”
　　他们难得这样聊天，吴恙难得用这样温温软软的语气和他说话，贺予临有点不习惯，咽了一下口水。
　　“我不知道。”贺予临眯了眯眼睛，“没想过。那你呢大学霸？”
　　“我？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我靠你的人生太没有追求了吧？”
　　“你觉得我想好五年十年以后我要变成什么样子，就是有追求了？”吴恙斜了他一眼，“想得太远，往往阴差阳错的多。”
　　“啧。学霸的世界我不懂。”

　　吴恙笑了，看着手里的水瓶，她忽然意识到，她第一次和别人坐在一起讨论所谓的未来和以后，居然会是和贺予临。
　　“贺予临。”她叫他。
　　“啊？”
　　“你明明就是可以好好说话的。”
　　“废话！”贺予临炸毛，“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整天像个二哈一样傻兮兮的？那是普通人我不想跟她讲话而已！”

　　气氛忽然安静。
　　贺予临也意识到了他这句下意识说出口的话里所包含的意思，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他是潜意识里，不把她当成普通人了吗？

　　吴恙的心也猛地一跳，手指一下一下剥着手里矿泉水瓶子上的包装，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开玩笑：“那你只和学霸说话啊？”
　　声音轻轻，带着笑的语气一下子就化解了刚才的那一点尴尬。
　　“嗤。”贺予临也笑了，她第一次自称学霸，听上去居然还算顺耳。

　　手机铃声响了响，贺予临拿出来一看：“靠。”
　　“你爸？”吴恙了然。
　　“家长会结束了，叫我回去。”贺予临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一起？”
　　“嗯。”吴恙也起身。
　　贺予临站在原地，抬手晃了晃瓶子里的最后一点儿水，拧开瓶盖，仰起脖子就往喉咙里灌。
　　吴恙眯着眼睛，看着贺予临上下滚动的喉结，不自觉地出了神。

　　她忽然想起，刚才他站在中场线上，扔进的那个球。
　　那是属于少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他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个夜晚，吴恙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偶然间回想起这一刻，才忽然顿悟，当时明显被自己忽略掉的一点。
　　贺予临扔进的那颗球，不仅仅是刚刚好正中篮框，而更是那个无比明媚鲜艳的少年，在她生命里画了出一条完美的弧线，正中吴恙心里空缺的那一部分。

　　自此，再无人能够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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