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不过执念

　　那天傍晚皇上来延禧宫小坐的时候，慧妃在看见到他的第一眼，已经知道他的心情不开心。他开心的时候，身体是放松的，喜欢撑着身子半躺在小榻上看书，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可是今天他只是坐着吃着莲子，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她觉得脊背上的寒毛都快竖起来，如针芒在背。

　　昨晚月圆之夜，他突然去了久未蹋足过的长乐宫，她的眼皮一直跳到现在。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皇后身体抱恙，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你统理六宫，我一直很信任你。”他的声音很平淡，但是里面包含着的沉重意味却让她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直沉入一个又黑又冷的洞中。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冰窖里，一会又觉得自己的心在被火灼烧。

　　她握着手，垂着头道：“我知道陛下待我好。”她侧着头，外面晚霞红得像火，天空染醉了一样的平静，光和影交替变换，一切静止如同油画。能够看得到她的颈部肌肤莹润如玉，发着光一样。

　　她这样装糊涂，他的唇角流泻出冰冷的笑意：“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只想顾全你的颜面。”

　　慧贵妃倏得抬头看她，目光如电：“皇上是指什么事情？臣妾自认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情。”

　　他冷声道：“你做的事情从来只对得起你自己。”她的那些手段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去计较。

　　她就那样抬头看着他，那双明珠一样的眼睛里漫漫积攒出了眼泪，那些眼泪像是碎钻一样闪着精亮的光芒，她语带哽咽的道：“是，臣妾是不如皇后。皇上见过皇后娘娘一眼，回来就对臣妾冷言冷语。我是不如皇后娘娘冰雕雪砌不食人间烟火，可是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会痛的。”

　　她的神情少有的脆弱，他的火气终于平息了下去，有些无可奈何的叫道：“慧儿。”

　　慧贵妃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留。那泪水像是雨季里的雨，渐渐沥沥的，永远没有流完的一天。她的声音像是从远山中传过来的一样，带着新山空雨后的空灵：“陛下从来没有真心爱过我。我知道，你看着我的时候总是通过我看另外一个人。我得到的只有宠爱。陛下若是连这份宠爱也收回，臣妾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内心里原来蓬勃的怒气都在这源源不断的眼泪中渐渐浇息。他静了静，突然抬头盯着她道：“慧妃，李美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她的手忽然抽紧，耳后的皮肤一瞬间红了起来，火烧火燎一样。但是她立刻就开口了，语气斩钉截铁：“不是。”她跟皇后不一样，明明知道认了就会倒霉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呢？

　　她在他的盯视下，始终背脊挺直，眼神澄静，他终于幽幽道：“算了，这件事情你一定要查清楚，后宫里如今人心惶惶。”

　　慧妃轻道：“陛下既然问到了这件事情，不如跟我一块去查。”

　　碧荷苑因为闹鬼，比以前显得更破了。皇上踏进来的时候眉毛皱得紧紧的，他以前记不起李美人长什么样子了，只隐约记得这个美人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酒窝，看人的时候眼睛柔柔的，仿佛有水荡漾。后来她从高楼坠下，听太监说流了很多血。

　　和那日相同的，在层层的侍卫下，那个女鬼依然来了，碧荷宫内室的灯亮起的时候，侍卫蜂拥而入那间屋子，可是满室寂静。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迟疑不定的神情。

　　皇上的脸上黑的像是夜色，掩饰不住的暴戾：“给我上上下下的仔细搜。”。

　　整个碧荷苑都被翻了一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寻找，不许过每一个细节。有人在屋里突然发现了一块新的手帕，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

　　慧妃捏着那块手帕，巡视着四周：“这块手帕有谁眼熟的？”。

　　人群窃窃私语，都在讨论着这块手帕的出处。终于有一个老嬷嬷站出来，伏身说道：“好像是长乐宫桂嬷嬷的。”

　　长乐宫的嬷嬷很快就带到了，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因为害怕而发抖着，看着那块帕子，她脸色青灰的道：“这块手帕我几天前就遗失了。”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被人给陷害了。

　　后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皇后都没有从长乐宫里出来。她是真的不介意再被加上什么别的罪名了。

　　皇上沉沉的眼睛落在了慧妃的身上，慧妃的感觉到了其中的怒意和愤恨。是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怪她当年陷害皇后。在他的心里，皇后如天山冰雪一样皎洁，就算证据确凿他也不会相信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冰碴子：“慧妃这是想查出来，是皇后做下的此事？”

　　慧妃毫不怀疑，只要她说是，他就会勃然大怒。她一张脸在月色中明明暗暗，只那笑还是那样的妩媚：“陛下，我想一块手帕也证明不了什么。更何况皇后品性高洁，母仪天下，我想也不屑于做出此事。
　　这个屋子里我撒下了寻踪粉，这个秋云鸟会带我们找到真正装神弄鬼的人。“

　　说完，她就命人放出了秋云鸟。那只鸟一路叫着，往外面飞去。飞着飞着还会停下来，像是要寻找正确的方向。慧妃一边走着，一边跟大家解释道这是江湖里寻人的法子。只要沾上这寻踪粉的衣服，秋云鸟就一定可以找到。她早就派人在碧荷苑的内室里撒上了寻踪粉。若是有人进去，必然坐沾染上这个粉末。

　　那只鸟最终飞到了永宁宫。逝水站在宫门处，看到外面侍卫林立显得很惊诧。她的睫毛抖动着，神色无辜：“这么晚了，父皇和慧娘娘怎么来了？“

　　圆圆偏着头看她，逝水的耳朵尖红了起来。大拇指拘谨的放在手心里。

　　慧贵妃浅笑道：“来抓一只胆儿大的鸟。”这只鸟居然敢在她的头上动土。

　　逝水轻轻的咳了一声道：“儿臣不明白慧娘娘在说些什么？”。

　　慧妃平静的道：“一会你就明白了。”说完，便让手下的宫人搜起宫来：“给我搜。”

　　外面闹得大了，宁嫔才从宫里出来。她自打小产以后，身体一直不好。现在出来还是宫女扶着的。圆圆发现她的腿甚至都在抖。她的脸色苍白，像是一片雪。“陛下，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嘛？何以大半夜的带着人搜宫。”

　　她小产以后，陛下总共只来见过她两面，现下见她竟然虚弱成了这个样子，心里也有微微的歉疚。他声音缓和了些道：“不过是查一下，查完了便能证明你的清白。”

　　但可惜的是结果不仅没能证明宁嫔的清白，反而提供了宁嫔犯罪的证据，就在这里，搜到了那件沾了寻踪粉的纱衣，就是这永宁宫的衣柜里。

　　慧妃的脸看起来阴恻恻的：“宁嫔，你用心何其险毒。若不是本宫多行了一招，差点就放过了你。你甚至还敢把皇后娘娘牵扯进来。”

　　宁嫔的腿抖的更厉害了，她的眼睛惶恐无限：“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慧妃捏起那件沾了寻踪粉的衣服，平静的道：“那你解释一下这件沾了迷踪粉的衣服怎么会出现在永宁宫？”

　　看着慧贵妃那张莹白的脸，她终于静了下来。完全不明白是哪里得罪了这个炙手可热的女人。她的眼睛里有着死水一样的宁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慧贵妃的眼睛倏的眯起：“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无论宁嫔的神色看起来多么无辜，她都不会相信的。这个世界上会叫的狗不咬人，看上去柔弱的女人往往才是最毒的。更何况宁嫔还有害人的动机。

　　圆圆刚看见逝水张开嘴巴，就冲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巴，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就在逝水还在她的手上挣扎的时候，圆圆在她的耳边低声的警告她道：“你现在说出来，只会害了你额娘。”宁嫔的一生就这样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逝水，如果逝水赔在这件事情里，这才会真正的让宁嫔绝望。

　　慧妃看到这边的动静，唇微微的咧起，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声音平淡的道：“宁嫔失德，臣妾觉得逝水公主还是不要放在她那里教养为好。”

　　宁嫔猛得抬头，看着慧贵妃的眼睛简直像含了毒一样，她咬着牙道：“慧贵妃，你心思太毒了。”

　　慧贵妃捏着手里的帕子，神色淡淡：“至少我没想着装神弄鬼，更没想着嫁祸给皇后娘娘。“

　　宁嫔膝行到皇上的脚边，抱着他的腿，声音凄切的求道：“陛下，真不是臣妾做的。”她已经不想去争位分了，但是她不能没有逝水。这是她唯一的女儿。

　　逝水也跪下了，眼睛里满是泪水，拉着宁嫔的手求道：“父皇，我不要离开我的额娘。”

　　皇上的眼睛里有着微微的厌恶，他抿了抿嘴，眉色厌倦，看着慧贵妃道：“慧贵妃觉得放在哪里教养才好？”

　　慧妃欠了欠身道：“如果陛下不嫌弃臣妾弩钝，臣妾一定会好好教养逝水公主。”

　　圆圆突然扑了过去，拉着她的手，神色娇憨：“母妃，我不要！母妃要是也疼逝水，我会吃醋的。母妃是我一个人的。”

　　慧妃静静的看着她，神情静谧：“你不是很喜欢逝水嘛？”

　　圆圆鼓着脸道：“那我也不要跟她分享母妃的爱。”

　　慧妃扯下了她的手，语气危险：“圆圆，你不要再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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