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

作者:悬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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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亡命


      丹华宫在西边,是皇后的寝宫,已经很久没有人居。按虞国惯例,皇帝先聘皇后,再娶妃嫔,如今这座宫廷看似空旷冷清,实则暗流汹涌。

      侍卫们得了伯律的令,并未为难我,只将我禁足在暖阁里,守在大门外。寝宫里处处布置着喜庆的红绸子,榻上还撒着花生红枣,我换下满是血污的衣裳,向战战兢兢的宫女要来水洗脸。

      小宫女抽噎着问我:“殿下可知外面出了什么事?姐姐们都被羽林卫带走了,只留下我一人在这儿……”

      我赶紧让她闭嘴,想到无辜殒命的郑宝宝,胸口如坠千斤大石。

      “我累了,先睡一会儿,你到外头候着,不叫你不许进来。”我板着脸道。

      她被吓住了,端着一盆红水往外走,我提高嗓门追加一句:“千万不要乱跑,如果有人进殿,你不必过来,直接通报就行。”

      宫女出去后,我枯坐床沿,心中乱纷纷的。伯律丢了玉玺,怒急攻心,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只能期望石承训不要给他抓到,让他没心情来管我。听他话中的意思,安玉确实没有死,那天灰衣人对沈筠冲说的是真话无疑。

      我不敢松懈,可精神疲倦至极,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宫女的通报:

      “殿下,郡主来看您了。”

      郡主?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到屏风后转出的来人,不禁站了起来。

      “桑桑姐!”卢令打扮成羽林卫的模样,跑过来确认我是否受了伤。不过半个月,他的身形清减不少,下巴也尖了。

      他身后的女子沉默地望着我,良久,掀开面纱,尴尬地唤了声:“殿下。”

      我谨慎地打量着她,如同审视一个陌生人。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带你出去。”卢令低低道,他好像刚哭过一场,带着浓重的鼻音。

      青羽忽然双膝一屈,直挺挺跪在我面前,急切道:“姑娘,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你信我这次,我不会害你的!”见我半信半疑,她双目含泪,紧紧握住我的手:“现在只有我能带你出去,姑娘要问罪,出城再问,我绝无半分怨言!”

      卢令急得跳脚:“还在这里说什么,快走快走,晚了城门就关了!”

      他从外间搬来被点了哑穴的宫女,塞到床上充数,又催我换上青羽的衣物,戴好面纱,在靴子里塞上棉花,细致打扮一番,倒真分不清谁是谁。青羽留在暖阁里,等我们走后翻墙出去,约定在崇仁坊汇合,从东城门出。

      踏进院子里,卢令扶着我,前方的侍卫还未迎上来,他便冷哼道:“你们的礼数是谁教的?直勾勾地盯着郡主看,不怕被王爷挖了眼睛?”

      那几人都乖乖低头称是。

      宫人们都集中在玉衡宫,由羽林卫严加看管。本来宫中就人丁稀少,现在太后和皇帝都不在了,走在道上居然看不到半个人影,可宫墙外必定包围了一层士兵。青天白日下,卢令拿着摄政王的令牌,大摇大摆地带我从侧门出来,登上一辆慢悠悠的牛车。

      卢令在车外说了几句,我听到车夫骂起来:“这丫头真是不识好歹,也不看看康国成了什么鬼样子,奴婢的命公主的病!咱们郡主可是好心来劝她……”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要把我骂得水性杨花、人尽可夫、脾气坏得能上天,最后卢令还朝车里抛来一句:“是不是呀,郡主?”

      是是是!我用力咳嗽。

      一路走得出奇地顺利,日及正午,车子就来到了崇仁坊的摄政王府。伯律一面命人找石承训和女刺客,一面在昭元殿举行“登基大典”,这会儿府里头静悄悄的。卢令把我藏在前院的柴房里,自己去了片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枚刻着绲戎文的琥珀和一个包袱。

      他气喘吁吁,按着自己的肋下:“换衣。”

      “你受伤了?”我蹙眉,他为何这般拼命,明明之前还不愿帮我。

      他没说话,衣上渗出几滴血,解开腰带粗粗包扎起来,那伤口是短小的利器所划,不太深,但血肉泛起黑紫。他的手一直微颤,像疼得厉害,我耳朵里全是郑宝宝临死前一叠声的“疼”,不由自主地替他束起布条。

      卢令和我换好衣服,探脑袋出门,环顾四周见没有危险,便领着扮成婢女的我出去。柴房紧邻东墙,但我们不能冒险翻墙,只能拿着摄政王的信物走正门,到了现在,我才真正感到面纱的好处,估计这玩意就是给逃命的人量身定做的。

      我眼观鼻鼻观心,刚跨出门槛,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卢令停住脚步,呼吸不稳。

      我全身都僵住了。

      身后的门房殷勤地迎出来:“期将军回来了,里面请!王爷留话让您在府中等候。”

      那一刻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想要低下头,可脖子像被掐住了,怎么也撇不开视线。

      期弦绕过卢令,缓缓走到我面前站定,清冷的气息似雪花扑面而来,近在咫尺。

      他离我那样近,眸中的神色变了又变,静静地凝视着我,分明是我曾经最熟悉的面容,我却手脚冰凉,毛骨悚然。阳光被屋檐阻断,他的眉眼陷在一片深水般阴影里,看不真切。

      须臾的时光就像一百年那样漫长。

      “王爷费心。”

      他对仆人淡淡颔首,转身进了王府,终已不顾。

      卢令一把揪过我,脚下生风地在巷子里跑起来,七拐八弯地拐出朝臣的宅邸,约莫又走了两炷香,来到一座闹市中年久失修的土地庙,里头幸亏没有人。

      “刚才听路上的人说,城门已经关了,谁也出不去,只能在这等到明日,用摄政王的石头试试看。”他龇牙咧嘴地躺在稻草上,这里原先可能有乞丐居住,放着空火盆。

      我叹了口气,手上捻着一根枯草:“你那么怕他做什么?我看你腿都软了。”

      卢令坐起来,捂着嘴小声嚷嚷:“你不也怕他吗?我是想起他当初救你的样子,身上插着支箭,满身是血,还骑着马追我,眼睛像狼一样……吓得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他爬过来,可怜兮兮地从面具下望着我:“我错了,不该提这事儿。咱们在这里等青羽,一起出城。”

      “青羽是郡主,她过得好好的,作甚要走?你是卢家的人,应该留在白渠。”我尽力把期弦从脑子里扔掉。

      “你见过谁把亲生女儿当成养女?”卢令气呼呼地道:“伯律在绲戎入教,那边教义很严,他娶了中原女子,生了孩子,本是保不住长老之位的。那老东西犯了大戒,才被教主给留在虞国,现在青羽回来了,他竟然还是不认……”

      “青羽给他立了什么大功?”我犀利地问。

      卢令哑口无言,很久才道:“她会跟你说的,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我要护送你出城,这是我的任务。”

      “沈筠冲给你的任务?”

      他不说话了。

      “卢国舅怎么样了?”我转移话题。

      他的眼睛里泛起泪光,“爹爹昨天把我叫到房里,让我好好在宗门里清修,什么都不要管,他说少宗哥哥会照顾我的。”

      我点了点头,“听你爹爹的话。”

      破窗纸传来一声鹧鸪叫,卢令飞跑出去,搀着一个负伤的女子进来,“桑桑姐,药!”

      我拆开包袱,把小药瓶摆在地上,卢令紧张得要命,揭下她的面巾,露出青羽失了血色的脸。

      我把金疮药交给卢令,他却脸红地摆手:“不不不,麻烦你了,我不可以碰她身上,她也是教徒……”

      那绲戎的女子得了病,大夫岂不是袖手旁观?但看他急得团团转,我只好解开青羽的衣裳,把药粉倒在肩头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手指下的皮肤颤了颤,我冷着脸道: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到我身边是为什么。”

      青羽褐色的大眼睛盈满泪光,惨白如纸的脸颊泛起羞愧的红晕,恳求道:“姑娘,你别赶我走,我随你离开白渠,以后都听你的话。”

      我抽出手,抱膝坐在一旁:“这四年我对你仁至义尽,但凡我有的,都少不了你一份,你却如此报答我! 伯律到底让你干什么?你不说,我就当从没认识过你,咱们出城后各过各的,两清。”

      卢令叫道:“桑桑姐,你别这么凶!”

      “是谁在谷山跟我说不认识青羽的?从我这里套话是吧,当我忘了?”

      他偃旗息鼓地没声儿了。

      青羽的伤口不再流血,强撑着跪在地上,不停地冲我磕头,我看着心烦,按住她:“你别动,有这功夫赶紧解释,我又不是不听!”

      两行清泪滑落下来,她低声抽泣:“我从小就被送到幽明宗练武,连王爷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抱着我哭得昏天暗地,仿佛是我捡到她那天惨兮兮的样子,更可怕的是卢令也跟着她一道抹泪,背过身掀开面具擤鼻子。我实在受不了他们两,暴躁地让他们安静,别引来追兵。

      原来青羽虽然是伯律的亲生女儿,却没有名分,也不为伯律做事,反而被宗门分到安玉手下。我这才知道安玉的势力不仅在康国很大,在虞国更大,他和伯律是焚和教在中原的两个鼎鼎有名的大长老,安玉管商会和钱庄,伯律一心政事,两人互相制衡。摄政王没有子嗣,前些年关系缓和时,为表诚意,就把女儿派到安玉手下做人质,给安玉卖命。

      “侯爷……”我眼神阴沉,她忙改口道:“安玉防着王爷,没叫我做什么事,只是四年前把我放到姑娘身边,要我无论如何找机会把姑娘弄到京城去,事成之后,我就可以回虞国了,王爷也答应把我娘接到府里,一家团聚。”

      我忍不住道:“你们宗门真奇怪,亲父女都能拆成两派,你回虞国,摄政王居然也能让你入府。”

      卢令插嘴:“绲戎那边很重诺,青羽姐在安玉那儿吃了许多苦,摄政王让她做人质,答应她的事,就必须做到,不然教主知道了,要夺了他的帽子。”

      但我觉得伯律浸淫朝廷二十余年,谋杀小皇帝篡位,把钱庄收入囊中,既要权又要钱,既为名又为利,很难像卢令这样对宗门怀有至高无上的情感。焚和教主统一西域八国,宗教和政事不分家,我怀疑伯律要效仿老教主。

      我想了想,还是不甚明白:“当初我的长命锁是你拿去卖的,怎会在沈筠冲手里?安玉要我进京,肯定是为了玉玺,期弦只有见到我才会把匣子拿出来。”

      青羽与卢令相视一眼,讪讪道:“我在葑台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确实把锁给当了,是青鸢赎回来的。到岐原后我以为安玉已经死了,就跟着青鸢回虞国,向宗主复命……没想到,我娘已经病逝了。”

      安玉肯定以为我不会卖父皇留下的宝贝,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但到了那种境地,不卖的话我们一家都要喝西北风。安玉这事做的十分糟糕,他要是换个可信的人,就没这么多波折了,白白便宜了沈筠冲。

      不过他的目标不一定和伯律相同,康国江河日下,安玉直接溜到绲戎侍奉老宗主去了,看起来并不很想要宝藏。又或许,他和期弦一样以为太庙有完整的玉玺,只有我知道开启的方法,可惜父皇什么也没告诉我,假替身也被伊涣杀了。

      卢令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托腮道:“安玉是开源钱庄背后的老板,他放贷放得极厉害,利润都用来贿赂西域各位长老了,现在百姓们还不上钱,钱庄快要倒闭,烂摊子全留给伯律收拾。他想当执杖长老,就是为了更改继位的法令——伯律是绲戎贵族,支持父传子、子传孙,而安玉商户出身,白手起家,很讨厌宗族门阀那一套。少宗哥哥是教主的独子,他都看不起。”

      我瞠目结舌,原来一个□□内部这么复杂,安玉如此有气节……

      卢令扳正我的脑袋,严肃道:“你不会以为安玉只是个会炼丹的面首吧?”

      “……”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小看面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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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于12月12日:
    有些小天使想看公主的事业线,这里说下,本卷还有一周就结束了,末尾会明确表述公主对未来的态度。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量变产生质变,公主下周还有好几个智要长,并且有和小仙男的连续集中互动。本章过后小将军会下线很长时间,再出现时公主已经换心态并且开启学霸工作模式了(存稿刚写到这里)。
    卷一结束学校放圣诞假,作者会停一段时间,元旦过后再高频更卷二。因为放假迟、机票贵和法兰西严重的黄背心示威活动,今年圣诞不会像更春归时候那样四处旅游,会乖乖写论文和存稿。本村向来是治安最好的城市之一,但上周黄背心把苹果店洗劫一空,警察在市政府门口还放了烟雾弹,昨天室友跟我说东边市中心发生了一起谋杀,不敢出门……不管在哪里大家都要注意安全!!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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