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扇长安

　　谢云被抄家有如一根导火索，此后，岑亭开始大刀阔斧地打压权臣收拢权利。

　　上颜逝前，魔族权利一直高度集中，唯魔尊马首是瞻。魔族历代魔尊都经历了一番生死相搏，都有天意冥冥注定，每一任魔尊都是足可以统领魔族的豪杰。
　　可上颜之后，魔族再未出现合适的魔尊人选，原本高度集中的权利变得极为分散。

　　如今，岑亭便是以雷霆手腕，最快速度收回这些分散的权利，杀的杀，发落的发落，虽这些惩处都有迹可循，但未免太过严苛，不留丝毫情面。
　　魔族朝中一时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倒霉蛋就是自己，魔君暴虐的名声也渐渐流传开来，岑亭却对此充耳不闻。

　　慕因依旧在冷宫，看似不闻窗外事，实则对魔族的风吹草动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把岑亭解决的人列成册，发觉这张大网已经开始收拢了。
　　她再不去见岑亭，大概就来不及了。

　　中秋月夜，慕因提了盒月饼孤身去了承明殿。

　　承明殿有个后门，这后门由结界结着，只有岑亭和慕因知晓。
　　慕因的身份依旧是冷宫废后，她偷偷过来的，不能从前门走，便去找了那个后门。
　　那结界果然还在，她也依然可以通过那道结界。

　　顺利进了承明殿里，岑亭却不在殿内。
　　慕因叹了口气，捧着餐盒坐到后门旁，倚着门框等岑亭回来。

　　秋夜微寒，凉风透过门缝徐徐地透过衣衫，慕因日渐嗜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深，却做了个梦。

　　梦里是个凉薄的夜，夜色浸透了山顶巍峨的殿宇，满月高高悬在云端，居高临下遥望山门口一个瘦削的青年。
　　青年手里提了个饭盒，白衣花样也清晰可见，可慕因却看不清他的脸。
　　青年倚着块青石，迷迷糊糊地睡着。

　　不一会儿，沿着山路，有人不急不缓地走了上来。
　　来人一身银白长袍，衬得未束的长发愈发黑亮似绸缎，一张过分英挺的脸上本没什么表情，在看到门口的青年时却多了分惊诧，随后，是暖意从眼角眉梢漫开，严肃的面庞立即温柔了起来，甚至带了些许狡黠。

　　男子的脚步声惊醒了并未睡沉的青年，青年揉了揉眼睛，看到男子眉开眼笑:“师父你回来得这么晚，我给你留的月饼都凉了。”

　　男子打开食盒看了看，问道:“什么馅的？”
　　“蛋黄莲蓉，师父你最喜欢的。”
　　“要是有梅子酒更好。”
　　青年有几分自得，从食盒底层取出个小酒壶，嘿嘿了两声:“师父想要，自然会有。”

　　后门突然被人打开，慕因身子向后一歪，被来人接了个满怀，晚风灌了进来，吹得她的困意烟消云散。
　　慕因回头，岑亭扶着她，微微皱着眉。他不知去了哪里，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

　　慕因许久没见他，本来心中有千言万语，看到他的一刻却全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岑亭与她一样。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慕因咳了一声，起身拎着食盒走到桌边。
　　“今天中秋，我做了月饼，你尝尝。”

　　岑亭看着她把盒盖打开，端出一盘月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走了过去，看着盘中形状不规则的月饼，冷厉了多日的眉眼柔和了下来。

　　“什么馅的？”岑亭抬眼看她。
　　“哦，是……”慕因刚想回答，一下子愣住了，“是……莲蓉蛋黄……”

　　刚刚那个梦突然在她脑海中铺陈开来，慕因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应该是没什么感觉的，可面具下却有些湿。
　　岑亭握住她的手:“慕儿，你……怎么哭了……”

　　“啊？没有啊……”慕因刚说完，就感觉到眼里有什么涌了出来。

　　岑亭轻轻摘下她的面具。

　　面具下略显苍白的脸上，分明挂着眼泪，一双眼睛有些红，烛火映在她被泪水润湿的眼中，看得岑亭心狠狠一揪。
　　慕因伸手抹了把，摆手道:“没事，可能是迷眼睛了……”

　　岑亭突然抓住她的手。
　　慕因还没来得及把莫名其妙流出的眼泪擦下去，看着他，突然又涌出来一波。
　　慕因:“……”

　　苍天为证，真的不是她想哭的，虽然心里是很难受，但她不流眼泪惯了。

　　岑亭抓着她的手，嘴唇有些发抖，整个人似乎是正极力忍着什么。
　　他看着慕因的目光有些吓人，似乎是想避开什么，可又忍不住去接近，进退两难，战战兢兢。

　　慕因的手很凉，她突然把手覆到岑亭的眼睛上。
　　冰凉的手，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让岑亭一个激灵。

　　岑亭渐渐冷静下来，慕因想了想，轻声问道:“岑亭，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岑亭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慕因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凡是对魔族的君位日后有威胁的，你都已经除掉了，魔族大权已经尽在你手。然而你不在乎外界对你的评价，他们说你是暴君，说你荒淫好色，你从来没管过，你这不像是要狠狠把持住君位的架势……”

　　“岑亭，你想把这君位传给谁？”

　　岑亭握着她的手，从自己眼睛上移开。他眼里风暴已息，剩下的是令人心悸的冷漠无情。

　　“你别说不用我管，这么多年，你要做什么我从没插手过。”慕因打断他要说的话，“我原以为你是想除掉阻碍，现在看来，你是在铺路。可岑亭，我们没有一儿半女，你要给谁铺路？”

　　“你铺路做什么，和我归隐山林？”慕因冷笑了一声，“不是，你要是想和我归隐山林，就不会从一开始就惹我生气，”她撇了撇嘴，“虽然知道你和那些女人没什么，可我还是忍不住很生气。她们可以正大光明地见你，偷偷见你，怎么都可以见你，我却见不到你……”

　　慕因有时候会看一些风花雪月的戏折子，不管折子里的主角是一对男女还是一对男男，花前月下来番海誓山盟十之有□□。
　　中秋月圆，桂花飘香，岑亭想给她许下白头偕老，却是有心无力。

　　岑亭一言不发，只有慕因的声音在偌大个承明殿回响。

　　“你为什么不见我呢，岑亭？”
　　慕因看着他的眼睛，岑亭容貌偏冷，但因为左眼角下的一颗泪痣，衬得没有那么凌厉，甚至在慕因眼里是无尽温柔。

　　“我……不想你卷入这些纷争……”
　　岑亭却没有看她的眼睛。

　　在外人面前，岑亭的演技登峰造极，把他的暴君形象塑造得深入人心。
　　然而在慕因面前，他连半真半假的谎话都不会说。

　　慕因只能替他回答:“岑亭，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体……撑不住了？”
　　岑亭心下一震。
　　“我到底会些医术，身体什么情况很清楚，即使你用药给我压制住了让我不发觉，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不对。”

　　“你是不是因为我的病，和别人交换了什么？”

　　岑亭沉默，慕因她猜的不全对，但也差不离了。

　　慕因魂魄有损，再不把她在薰华塔的那部分魂魄解救出来，她恐怕撑不了几年，就油尽灯枯了。
　　岑亭可以为了她舍生忘死，但毕竟他是魔君，他不能置魔族于动乱。

　　于是他一边清理魔族，一边物色继承人。
　　他本意是托付给月镜，但月镜无心于此，只答应帮他照料。后来岑亭相中了景族一个名叫景涣的孩子。

　　那孩子在景族并不得宠，被前任魔君景阡的夫人锦瑟收养。锦瑟是个有才智的女子，因为没有孩子，一门心思扑在这养子身上，希望他出人头地。
　　岑亭答应扶持景涣，并传位于他，条件是景族要修复溯镜，并与他演场戏。

　　溯镜虽然在洪荒大劫中损毁，但溯镜本就是景族主持制造的，景族有修复的办法，不过需要大量物力。
　　当然，大量物力在君位前算不得什么。
　　至于，演戏，是演一出景族逼他退位的戏码。

　　没人会关心一个被废魔君的真正死因，至于君后的身份，那更是无人理会。

　　岑亭所想，是自己去压制薰华塔，换得慕因魂魄解脱。
　　然而这种事他根本不可能和慕因讲。

　　“你别多想，解决完这些事，我们就去云游四海，你不是一直想走遍六界河山吗？”岑亭摸了摸慕因的头，哄小孩似的安慰他，但他不苟言笑惯了，哄也哄得有点别扭。

　　“岑亭，关键不在于走遍六界河山，而在于与你一起。”
　　慕因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拿过自己的面具，戴上便要离开。
　　“吃完月饼，好好休息吧。”

　　然而到了第二天，慕因却失踪了。

　　岑亭真的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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