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扇长安

　　上颜拔出封夷剑后，命景御料理魔族的事，自己回了魔宫。

　　江岚急忙跟上她，果然她走到魔宫，四下再无外人，便撑不住昏了过去。

　　江岚将上颜安顿好，不敢轻易离开，派人去找御医后，便守在上颜身边。

　　江岚为了助上颜夺回尊位，已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如今大事已成，她不由得有些放松，放松下来便感到身心俱疲，困意涌上来就压不下去，她混混沉沉倚着床榻就睡了过去。

　　陵夜看着江岚睡熟了，现了身形。

　　上颜已换了身干净衣服，安安稳稳地睡着，睡得很沉。她肩膀的伤已经包扎好，但这道伤深入骨头，她微微一动就疼得皱眉。

　　陵夜坐到榻边，理了理上颜额前的碎发，怜惜地抚着她的脸。

　　他三百年没有好好看她了。

　　这些年上颜瘦了不少，一张脸瘦削得棱角分明，嘴唇有些干，微抿着，眉间也多了几分冷厉。

　　陵夜取出一早从司琰那里拿的疗伤的丹药，喂给上颜。丹药有些苦，上颜依旧不喜欢苦味，险些把药丸吐出来，陵夜强行帮她咽了下去，有些无奈地苦笑：“让你吃药还是这么难。”

　　上颜轻声嘀咕：“你不也一样。”

　　陵夜一愣，仔细一看她睡得依旧很沉，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也不知是怎么就刚好回了自己这句话，难不成在做梦？

　　上颜继续说着梦话：“好苦，我要吃梨膏糖......”她蹭了蹭陵夜停在她脸颊旁的手，“陵夜......”

　　陵夜取出包糖糕放到她被子里，估摸着江岚快醒了，轻轻离开了。

　　江岚醒时闻道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冷梅香，她鼻子向来极为灵敏，尤其是对各种香气，再淡也分辨得出。

　　她一个激灵，连忙去看上颜有没有事。

　　上颜似乎睡得更舒服了，微皱的眉也舒展开，江岚探了探她的脉搏，脉象平稳了许多。

　　这股冷梅香有些熟悉，江岚回忆了一番，想起帝神的身上，似乎也是这香味，很淡，不易察觉，应该不特意熏香的，而是长期种花染上的。

　　江岚放下心来，帮上颜掖了掖被角，刚好碰到被子里的纸包。

　　她有些羡慕地看着上颜，轻声道：“帝神尊座真的是很疼你啊。”

　　上颜恢复过来开始着手执掌魔族，她以魔尊之礼厚葬了绪双。

　　无论绪双多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他终归也是魔族功绩甚伟的魔尊，对于魔界，他从来没做错过什么。二人决战后，他没有将上颜拜陵夜为师的事说出来，这不是因为上颜，而是不想让魔族民心不稳。

　　无论如何，绪双都值得魔族上下敬重。

　　上次那场继位大典自然不作数了，魔族这些事也很快传遍六界，上颜没管外界有什么风言风语，重新办了一场大典。

　　江岚看着她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兴奋，有些怀疑她是为了见陵夜才办这大典的。

　　大典上，她看着上颜眉飞色舞地去迎接帝神，忍不住扶额：果然是为了见帝神，看不下去，实在看不下去，尊座你刚做魔尊沉稳一些好么！

　　看不下去的还有司琰，司琰和陵夜一同赴宴，结果上颜和他打了个招呼，就不再理他，实在让他寒心。他忍不住提醒上颜：“咳，丫头，我知道你们师徒情深，但麻烦你注意一下，你光招待陵夜是几个意思啊！”

　　上颜头也不回，拉着陵夜入座，司琰听到她说着：“尊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还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司琰觉得陵夜此时心里肯定乐死了，那厮眼睛都比平时亮。

　　当然今日上颜的打扮也的确够让人眼前一亮的。上颜喜欢红色，但不爱过于繁复，今日这般华贵的妆容也是头一回，举手投足都透着艳色，六界所来的宾客没有人不为之惊艳。

　　魔尊的风华便是从这场大典开始流传的。

　　要是没有那场浩劫，想来，这风华会继续流传下去，不会湮灭在漫长的时间里。

　　与之湮灭的，还有上颜对陵夜的爱。

　　在江岚提醒之前，上颜一直没意识到自己究竟深爱陵夜到了何种地步。

　　他们是师徒，上颜就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对陵夜的一切感情当成了师徒之情。直到陵夜渡过第八道天劫。

　　陵夜一生九道天劫，在六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天劫过后会发生什么，也不是什么秘密。
　　虽然不是秘密，但六界多少女子爱慕陵夜，总会有女子期望着能与陵夜来一场风花雪月，哪怕不会有好的结局。

　　陵夜第八道天劫过后，这些女子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再不抓紧，第九道天劫过后，可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于是，在陵夜会见完神族众神，准备回云月泽时，一位勇气可嘉的神女，一脸娇羞地将陵夜堵住了。

　　好巧不巧，正是上颜应邀来神界与陵夜议事的时候。

　　这位神女陵夜很熟，是神族司乐的女神，音律造诣十分深厚，琴箫笛筝无一不擅长。陵夜善琴，曾与这位司乐神女探讨过音律，相交尚可。

　　要是平时，陵夜还是会停下来和神女交谈两句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上颜要去云月泽，陵夜吩咐人准备了糕点，他要亲自尝尝看看是否合上颜胃口，没工夫。

　　神女显然没察觉陵夜行色匆匆，毕竟帝神向来喜怒不行于色，察觉不到很正常。

　　她捧了本好不容易求来的琴谱，想要当做定情信物送给陵夜。

　　陵夜看着眼前的女子，向她点了点头，没停步，说道：“司乐神女，本尊今日有些要事，有事的话明日再议。”

　　神女只当陵夜有些察觉了自己的意图，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才急着走，急忙上前拦住他。

　　“尊座，尊座等等！”

　　陵夜停下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神女脸红了红，微垂着头，将琴谱递给他。

　　陵夜是没涉足过风月，不过不代表他在这方面完全不懂，看着神女这样子，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同时也不由得感到稀奇——自己什么情况六界都知道，这神女怎么突然想不开了？

　　他思索着怎么拒绝，抬头看到上颜带着江岚远远地走过来。

　　还没想好如何婉言，陵夜草草扔下一句：“我没兴趣。”便快步走了。

　　神女手捧琴谱，僵在原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上颜眼力不错，自然看得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心里那点不舒服还没冒起来，就见陵夜匆匆走过来了，那点不舒服顿时灰飞烟灭。

　　“怎么来这边了？没去云月泽？”陵夜问她。

　　“哦，听说你在神宫这边，便过来看看，”上颜朝神女那边张望了一眼，“你把司乐神女弄哭了。”

　　陵夜咳了一声：“长痛不如短痛。走吧。”

　　江岚自然也看到了这边发生了什么，在云月泽陪着上颜散步时，她终于忍不住和上颜说：“阿颜，那些神女都等不及了，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上颜一愣：“什么等到什么时候？”

　　江岚恨铁不成钢：“这些年六界多少青年才俊来提亲，你一个都没答应......”

　　“那些人长的也不是很好看，也没什么建树，也没什么有趣的地方，我为什么要答应？”

　　“长得不好看？没什么建树？在你眼里，只有帝神长得好性子也好吧。”

　　上颜回答得理直气壮：“当然，六界谁能比得上我师父。”

　　“那你这辈子除了嫁给帝神，还有其他选择吗？”

　　上颜一愣：“你瞎说什么！他是我师父你知道的。”

　　“我看是你不清楚。今天司乐神女与帝神述情，你就没不舒服？我看就是因为这些年没有女子敢向帝神示爱，你才这么稀里糊涂的。”

　　上颜沉默片刻，突然笑道：“你何必说出来，糊涂着不好吗？我和他像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么。”

　　“那以后呢，帝神渡了第九道天劫过后呢，你不后悔吗？”

　　上颜挨着湖边的青石坐下，笑道：“后悔啊，可我不能耽误了他啊。江岚，你知道他要是动了情，最后那道天劫会多难吗？”上颜托腮看着湖中游鱼，“会过不去的，过不了最后一道天劫，他会魂飞魄散的。”

　　“你又怎么知道他没动情？你不怕后悔，又怎么知道帝神他不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上颜，你看不到他眼里都是你吗？”

　　上颜叼了根草叶，口齿不清地说：“说破和不说破，终归是不同的。我觉得不曾拥有过还好，要是拥有后又失去了我大概会哭得很难看吧。”

　　“无非是终身不嫁，他渡了劫，就算没了感情，但至少不会忘了我，要是我和他真在一起了，等他渡了劫，我怎么面对他？”

　　“江岚，这次就让我任性着吧。”

　　“反正有衾缘接我的位置，我又不需要生孩子，不嫁就不嫁嘛。”上颜转而又恢复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走了，回去了，该吃饭了。”

　　远远的，陵夜过来找她，她踮起脚扬了扬手，回头招呼着江岚，朝着陵夜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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