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扇长安

　　在场众人看着高台上下容貌相差无几的二人，顿时一片哗然。

　　非魔族中人倒还好，魔族那些长老可就炸了锅。

　　绪双一名心腹猛地站起，义愤填膺地看向上颜：“哪里来的乱党，竟敢扰乱大典秩序！来人，将之拿下！”

　　四处顿时涌出一堆魔族暗卫，手持长剑包围住上颜。上颜依旧漫不经心地绕着长鞭，右手打了个响指。

　　石柱后突然闪出一道人影，身形极快，只能让人捕捉到一袭灰蓝色衣角。剑影纷飞之间，来人飞快地与那围上来的十几个暗卫搅在一起，又飞快脱身，以一个护卫的姿态站在上颜身边。

　　那十几个暗卫面色铁青，纷纷中毒倒下。

　　那可是魔族精挑细选的暗卫，术法个个皆是上乘，却在这人手中坚持不过几息，纵然其中有用毒的缘故，却也足可见这人的可怕之处。

　　站在上颜身边的是个眉眼英气的女子，神色冷峻，周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众人正疑惑这女子是什么人，看台上却有人惊叫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绪双的心腹之臣身边，都突然冒出个死士，拿着刀紧紧抵着他们的脖子，看台上站起一个青衣男子，手摇折扇，慢悠悠说道：“各位大人可不要乱动，这些人手中的刀都是特制的，斩断脖子如剪断头发一般轻松，这些死士也是专门训练的，肯定能保证在死前带走手中的人。”

　　男子笑着环视了一圈，朝上颜点了点头。

　　上颜看向站在高台上的绪双。

　　事已至此，再怎么遮掩也无用。绪双看着上颜，冷笑了一声：“你没死。”

　　“托尊座的服。”上颜目光转到高台上那手足无措的女子身上，“尊座这是要找人顶替我继承尊位？真是不巧，我既然回来了，就不劳烦别人代劳了。”

　　看台上有长老坐不住：“怎么回事？尊座，这个人......是上颜少尊？”

　　绪双沉默，上颜笑道：“车长老，您老一如既往地清醒明白。”

　　“少尊三万多年前缗渊试炼成功后，就一直在魔宫，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少尊？”

　　“这可就遗憾了，我身上又没什么胎记，但至少我这张脸是真的，我这个人也是真的。或者......”上颜浅笑，“你让台上那个拔剑，看看能不能渡过雷劫再说。”

　　台上的女子面色惨白，忍不住后退一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我不是......我不是少尊，我不要历雷劫......”她膝行着去抓绪双，“尊座，你饶了我吧，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绪双皱着眉，一把甩开她，拔剑指向上颜：“没错，她是上颜，魔族的少尊，生来注定要承袭魔尊之位的少尊，”他狂笑着，“不过凭什么，本尊拼了命拿下的江山守下的江山，凭什么要拱手让人！本尊和你比差了什么？这魔族在本尊手上是愈发强大！本尊不过是没有那可笑的天命罢了。”

　　“我今日来也没想着说什么天命，魔尊还记得你这魔尊之位是怎么得的吗？我今日，只是想重复一下尊座的当年。”

　　绪双的尊位，是杀了上一任魔尊所得。

　　有长老觉得不妥，正要表态，高台上的景御却突然抓起顶替上颜的那个女子，飞身跃下高台，手掌一翻，一颗珠子出现在他手中。他将珠子扔了出去，珠子滚落在上颜脚边，一道结界顿时将整个高台上下围了起来，结界中只剩上颜和绪双。

　　景御看向众长老：“这是景族的碧水结界，可保证尊座与少尊对决不受半点打扰，各位这里大可放心。”

　　“胡闹！这事还没个商议，怎么就能直接开战！”

　　“长老还想如何商议？指望二人和平解决？少尊这些年九死一生地活下来，长老觉得这容得商议？”

　　“呵，景族向来最重礼法，没想到堂堂景族家主也投靠了反叛的奸贼！”绪双一个心腹大臣讥讽道。

　　他还想再说什么，他身旁死士的手微微一晃，利刃穿过他的喉咙钉在他身后的桌案上。

　　鲜血溅了一地，在夕阳的映衬下红的刺眼。

　　看台上一阵骚动，有人叫嚷着：“少尊真是好大排场，还没成为魔尊呢，就要铲除异己了吗？”

　　月镜慢慢走到那方溅血的桌案前，取出一方手帕轻轻将桌案上的血擦了，笑道：“非也，少尊一向平易近人，是非分明，怎么会不会青红皂白任性而为？可少尊是魔族天定的少尊，怎么能说是反叛的奸贼呢？刚刚这位大人信口胡说，诽谤少尊，按照魔族刑罚，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他抬头看向那带头起哄的人，目光微冷，“各位开口说话之前，可要好好想清楚，把魔族的规矩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

　　司琰看着眼前这场面，低声同陵夜说：“阿颜在哪儿找了这帮人，个个都不错的样子嘛。刚刚青衣的那个，威胁起人颇像阿颜那丫头。”

　　陵夜点头，冷不丁来一句：“你不走吗？”

　　司琰愣了：“我走什么？”还等着看戏呢，年度大戏啊！

　　“六界这么多人来看戏，总要有个人带头先走，有些戏，还是不看为妙。”

　　司琰表示不服：“凭什么是我带头，你带头应该更有效果吧。”

　　“我是她师父。”

　　司琰撇了撇嘴：“三百年没管某人，亏你还记得自己是某人的师父，算了，走了走了。”说着司琰起身，对着看台上来观礼的六界各路神佛妖魔，扬起一抹笑，“各位，本尊妖界还有要事，便先行离开了，各位看了好戏，可别忘了与本尊说说结果。”

　　一番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

　　“我族中也尚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失陪失陪。”

　　“贤弟，愚兄家中也有事，不如同行。”

　　“同行同行......”

　　司琰一走，六界一些小族的族长也纷纷认清身份，相继离开，一些身份尊贵的本想多留一会儿观望观望，结果一看高台首座，陵夜稳稳坐在案前没半点要走的意思。

　　陵夜可不是什么好八卦的人，从不掺和他族事宜，如今却没走，这让留下的众人深感不妙，帝神摆出的可是看场子的架势啊，赶紧走赶紧走。

　　走的走，散的散，看台上顿时空了大半，除了陵夜，皆是魔族中人。这些魔族可分为三派，一方是上颜的人，一方是绪双的心腹，另一方则是坚守魔族传统的长老。

　　月镜和江岚率人控制着绪双的人，而景御，则与那些长老交涉。

　　长老中有支持绪双的，有忠诚于天命偏袒上颜的，也有中立的，景御不愧是执掌魔族礼法的，将上古至今魔族流传的规矩说得头头是道。

　　“我魔族本就以实力为尊，能者为君一直都是魔族子民所信奉的。绪双尊座战胜上任魔尊而取得尊位这没什么不妥，如今少尊以同样的方式，又违了哪条律法？各位长老既然一直中立，景御就奉劝各位保持下去，对你们，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待景御安定了长老那边，碧水结界内已经弥漫起白雾，将结界内的一切笼罩住，外面的人完全看不到结界里发生了什么。

　　碧水结界看上去似乎罩住的地方不大，实际上结界内自成空间，术法的波动也不会打破结界传出来，帝台山上安静异常，无人知道结界内发生了怎样的殊死搏斗。

　　陵夜坐在看台上一动不动，老僧入定一般，就那样看着结界，一坐就是十个日夜。

　　月镜私下好奇过，非魔族人都已离开，这位帝神为何还不走，不尴尬吗？

　　但这位身份尊贵，又没什么举动，他们也不好赶人。

　　第十日黄昏，帝台山的夕阳挂在山头，将重山染得艳丽婀娜。

　　碧水结界内突然发出沉闷的响声，结界外众人知道这是那两人分出胜负了，急忙打起精神揪着心，等着浓雾散去。

　　陵夜的神情始终没变过，隐在袖袍中的手慢慢握紧，又慢慢松开。

　　结界碧光缓缓褪去，高台上二人身形渐渐清晰起来。

　　一人半跪在地上，一人站着，身形如松。

　　半跪着的女子红衣飞扬，仅靠左臂撑着身子，右臂软软垂在身侧，一柄长剑穿透她的右肩，狠狠钉在她的骨子里。

　　绪双扶着穿透心脏的长剑，笑了一声：

　　“你赢了。”

　　他原本站得挺拔如松，说完这三个字，他却像用尽了全部力气，身子向后仰去，倒在地上。

　　“本尊谋划万年，终归未能成功，但本尊没有输给天命，你赢我靠的也不是天命，本尊没什么不服的。”

　　上颜咳了两声：“我从来没想过要靠所谓天命，你不信，我同样不信。”

　　“那你为何要做魔尊，你应当，是想跟在陵夜身边的。”

　　“因为我要站在他身边，不是跟随，而是并肩。我要这六界安泰，这样才能无忧地陪在他身边。”

　　绪双轻笑了一声：“祝你如愿。魔界在你手里，莫负了魔尊二字。”

　　上颜撑着身子，走到绪双身边，握住插在绪双胸口的长剑。

　　“我永不会负了这两个字。”

　　猛地将长剑拔出，绪双断了最后一口气，上颜将右肩上的剑生生从骨子里拔了出来，放到绪双手中，旋即将自己的佩剑高高举过头顶。

　　她一身红衣被血浸透，精致的面容也被血污染得看不清眉目，但看在陵夜眼中，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子，从未像今日这般耀眼夺目。

　　这是他的弟子，是他的骄傲。

　　高台上的封夷剑浸染到血气，愈发兴奋，剑身嗡嗡地颤动起来。

　　上颜转身，向封夷剑走去。

　　月镜江岚纷纷一愣，她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直接承受那八十一道天雷吗？

　　上颜走得没有丝毫犹豫。

　　江岚心下担心，刚想喊她，却被景御拦下了：“别惊扰了她。”

　　“可那是八十一道天雷啊！她这一战本就是险之又险，伤得那么重，如何挨得住？”

　　“她受的住，”陵夜不知何时来到这边，“封夷剑的剑气已经因为血气被唤醒，若是现在不能将之收服，以后这把剑，怕是永远不能为上颜所用了。”

　　“可......”

　　“她既然足够信任你，你也该足够信任她。”

　　江岚一愣，明明之前没听说过上颜认识帝神，可现在，帝神却好像很了解上颜一样。

　　她突然想起以前，她刚跟在上颜身边不久时，上颜在睡梦中喊了句“师父”。

　　上颜说她有个师父，但她从没说过自己的师父是谁。

　　如今，看到陵夜，她突然就认定，那个师父，便是这位帝神。

　　说话间，上颜已经走到剑台前，她调息一番，伸出手轻抚封夷剑上的花纹。

　　她很喜欢这把剑。

　　天空慢慢有浓墨色的云聚在一起，天顿时阴暗下来，雷蛇涌动在云山之间，虎视眈眈，只待上颜握住封夷剑柄。

　　上颜没有迟疑，笑着说了一句：“以后，我就用你了。”

　　八十一道天雷如恶龙般一道接着一道扑下。

　　上颜握着剑，死死站在那里，身子都没颤半下。

　　陵夜亦是承天命化生，他也经历过这样的雷劫，他知道这八十一道天雷有多难熬。

　　他心疼上颜遍身伤痕，心疼她要承受这番痛苦，却不会有半分质疑，也不会想着帮她承受什么。

　　她既然历经苦难，那么以后，自己便更宠她一些。

　　天雷降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乌云骤散，夕阳还未完全隐没，余晖映照在上颜的脸上，她擦了擦脸，回身，嘴角勾起盈盈的笑。

　　“如今我上颜承袭魔尊之位，可还有人有异议吗？”

　　月镜等人是最先拜下去的，随后是魔族众人。

　　“恭喜魔尊！千秋万代，扬我族威！”

　　上颜理了理鬓发，目光落在陵夜身上。

　　陵夜是高台下唯一站着的人，他是帝神，与魔尊地位相持，自然无须跪拜大礼。

　　更何况他还是她的师父。

　　上颜看着他，终于露出他熟悉的、明媚而张扬的笑容。

　　陵夜眉眼温和，也微笑着看着她。

　　上颜最喜欢陵夜这般笑，温暖而干净，如雪霁后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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