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扇长安

　　“陵夜，等我回来。”

　　“嗯……”

　　慕因愣了愣，这后一句似乎不是从眼前的幻境中传来的，而是……
　　她回头，果然看到陵夜站在自己身后。
　　陵夜静静看着幻境中的上颜转身离开，朝自己这边走来，虽然是幻境，但回忆中的人历历在目，容颜如昨。

　　他伸出手，轻轻一握，幻境骤然消散。
　　慕因有些不解地看向陵夜:“尊座既然之前没有打破这幻境，为什么现在打破了？”
　　陵夜笑了笑:“既然找到你了，就打破了。”
　　“啊？”
　　“你再往深了走可能会有危险，我这段回忆应该足够让你好奇停下。”

　　“哈，哈哈……”慕因好不尴尬，虽说帝神回忆确实吸引人，颜至是上颜这点更加劲爆，但帝神你这么耿直真的好吗？
　　“但是你怎么知道我进来了？”慕因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你跟着我，我总要注意你的安全的。”陵夜拉住慕因，“这花园深处有些东西，你跟紧些。”
　　慕因从善如流抓紧陵夜衣袖，跟着陵夜往花园深处走了进去。
　　而关于刚才那段回忆，陵夜只字未提。

　　慕因得知如此八卦，满腹疑问，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打量陵夜面色。
　　一般人回忆起自己已逝的徒弟或者妻子，该是五味杂陈一脸沧桑才对，更何况陵夜还是加倍的，但帝神不愧是帝神，这幻境结束，看戏的倒像是他。
　　慕因想起关于陵夜的传说，关于帝神的最后一道天劫，也就释然了。
　　绝情弃爱之人，不在意这些也是正常。
　　想通了这点，慕因不再纠结于陵夜那段回忆，转而思考起当下。

　　此行的目的她还没忘——所谓的长平执念多有古怪，和三百年前的瘟厄之乱甚至月镜遇难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定要查清楚。

　　公主府这个花园占地相当大，幻境虽然打破了，浓雾却没散，且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深，明明是白天，周围却愈发漆黑，一片死寂之中，慕因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陵夜担心她走散，握住她的手，取出一颗夜明珠来，这拳头大的夜明珠在这里功效甚微，只能照亮二人脚下一方土地。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慕因四下打量了一下，同陵夜说:“这里，不是你找到我的那个地方吗？”
　　“是，我们绕回来了。”
　　慕因踢了踢脚下的石头:“我们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长平公主的不散执念啊。”

　　“没有什么执念的，”陵夜说，“这花园会有幻境，是因为一种阵法，魔族的阵法。”
　　“那这么说，长平的执念是个幌子喽？”
　　陵夜点头。

　　“能在公主府布阵……驸马有问题？”
　　“暂时还不清楚是不是离烛布下的，不过跟他肯定是有关系。”
　　“那我们现在要不要去审审离烛？”
　　陵夜摇了摇头:“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你不想知道更多东西吗？”
　　慕因好奇:“比如？”
　　“比如，离烛要如漪的尸体做什么。”

　　陵夜不急着带慕因出去，反而又开始在花园里绕，这次却不是随意兜圈子，他在地上抓了把石子在路上敲敲打打，二人走到一处假山前，陵夜停下了。
　　慕因明白陵夜的意图，上前去找机关，果然在假山内壁有一个能按下去的石块。
　　“现在进去吗？”慕因询问。

　　“不急，离烛去取如漪尸体还没回来，我们跟着他进去。”
　　“好，”慕因跟着陵夜在草丛里找了处空地坐下，问道，“尊座，你说这幻境是源于阵法，是个什么阵法？”
　　“名字记不清了，作用就是让人沉溺于回忆，夺命于幻境中，不太复杂。”陵夜顿了顿，“不过这阵法因为有些阴毒，被阿颜禁了，可惜这阵法布起来不难，禁也禁不彻底，想靠阵法查倒是查不出什么。”

　　慕因撇了撇嘴:“那灭蒙皇室就三百年也没发觉有古怪？”
　　“一来公主府造谣造得好，二来也没伤到什么重要人物，自然没人会查，皇室那边……估计是心里有愧吧。”
　　慕因往地上一躺，叹道:“估计离烛要等夜深人静了才过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等啊，幸好之前糕点买得多不至于饿。”她叼了根草叶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等自己被陵夜叫起来，已是深夜，陵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向草丛外看——一黑衣人扛了个麻袋正站在假山前，二人隐匿身形跟着进了假山后的密道。
　　密道狭长，向地下延伸了很长的距离，黑漆漆的，只有石壁上稀疏的火把依约有些光亮。
　　越往深处走密道内寒气越重，地面上甚至结了层冰，寒冰渐渐布满整个石窟，二人走到密道的尽头。

　　这密道尽头是座大殿，入眼尽是寒冰水玉，皆是防腐之物，大殿中央有一张冰棺，不必去看慕因便猜得出冰棺里是谁。
　　离烛将麻袋放在地上，里面露出如漪的头来，他走到冰棺旁，温柔而深情地对冰棺里的人说：“嫣儿，我就要成功了，还差几个魂魄我就能成把你复活了，嫣儿你高不高兴。”他将冰棺中孟怀嫣的尸体抱在怀里，慕因这下能清晰看到这个长平公主的脸。不得不说，离烛这些年将孟怀嫣的尸体保存得真好，三百年了，没有丝毫腐坏甚至都没有死者的那种死气，姣好的面容气色依旧，看着就是个睡着的美人儿。

　　离烛抱着孟怀嫣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突然将装着如漪的麻袋拖了过来，笑容依旧温和：“嫣儿，你看啊，这是你和修予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她长得多像你，你看啊！你看啊！”离烛突然大吼了两声，随之又笑道，“没关系，你不想看就不看，这么多年我逼过你什么？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没有人。”

　　停顿片刻，他语气忽然沉下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明明我最爱你，可你为什么一心只有修予那个混蛋！愿意给他生孩子，愿意帮他顶罪，愿意为他去死！为什么我连碰一下都不行，为什么！”话到最后又变成了嘶吼。

　　“没关系，修予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了，而你将活过来，依靠你女儿的血脉，依靠这三百年来我为你收集的魂魄，滋养你的身体，你的魂魄。等你活过来，你就能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不会记得我曾经做了什么，不会记得修予，只能和我在一起......”

　　慕因与陵夜隐藏在角落里，看着离烛这状似疯魔的模样，忍不住摇头想着人不可貌相，之前离烛怎么看都是个教养良好的富家公子，谁成想人前温和大度，人后却如此变态疯狂。
　　不过离烛最后说的那段话倒是很令人在意，“不会记得我曾经做了什么”，他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长平公主的事？目前这景象怎么看都感觉是长平公主对不起他啊。

　　与陵夜离开公主府后，慕因也在思索这个问题，陵夜敲了敲她的头，说：“与其这样干想，不如去查查。”
　　“查？去查修予？”
　　陵夜点头。
　　“可修予他常年深入简出，简直像一个丧夫的寡妇，去他卧房或者书房查有些难啊。”
　　陵夜没说话，手上捏了个诀，一道金光一闪而过，慕因识得那是神族的一种传信手法，问道：“你传了什么信？”
　　“就是让赢照通报灭蒙皇室一声，我来灭蒙这边了。”

　　慕因恍然：“赢照，哦，是那位神官，他竟然还在你手下办事啊。”
　　“上颜嫁来云月泽之前他就退隐仙山了，不过我也不习惯找其他神使，有时就让他帮忙传个信，闲着也是闲着。”
　　慕因评价：“实在忠心耿耿。”

　　二人从公主府出来尚还是丑时，赢照作息规律，向来卯时作亥时息，陵夜估计赢照要辰时才会来灭蒙这边，带着慕因找了间客栈歇下。
　　待慕因睡足了醒来，赢照已经找到了陵夜，二人正在房里叙话，她敲门进去后略微有些尴尬。

　　赢照一如之前慕因在幻境中所见，一张明明还不错的脸非要摆出个苦大仇深的样子，眉头皱成个“川”字，嘴抿得跟刀子似的，看着就板正。
　　反观陵夜，可就要赏心悦目得很，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风轻云淡出尘绝世，端坐在哪里哪里自成风景。
　　慕因不知道其实以前陵夜看上去可比赢照难接近得多，赢照只是严肃板正，陵夜却是真真正正的冷漠疏离、不近人情，嘴角都难动一下，更不必说什么挑眉微笑等复杂表情。

　　赢照见到慕因着实愣了愣，数万年来，帝神除了魔尊上颜就没亲近过其他女子，如今却这般和颜悦色，甚是稀奇。
　　不过赢照不是个八卦的人，见到慕因也只会感到诧异，诧异一下，还是要说正事：“尊座，我已通报灭蒙皇室，帝神云游至灭蒙境内，或会拜访，让他们有个准备。”
　　陵夜嗯了一声。
　　“恕臣多言，尊座避世数万年，怎么忽然来了灭蒙这边？”
　　“有些事要查，辛苦你跑这趟。”
　　“无妨，老臣终日也百无聊赖，能为尊座跑一趟是臣之幸事。”
　　赢照的好处在于绝不多话，即便为人刻板了些，但对于陵夜的决定从不质疑，简单地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二人随意找的这间客栈饭食很不可口，慕因草草扒拉了两口就撂下筷子，陵夜更是一口没动。在街上买了两块糕点填肚子，陵夜带着慕因前往灭蒙皇宫。
　　灭蒙皇室效率相当高，不过一个时辰，准备得倒也周全。灭蒙王君带着一众皇亲大臣密密麻麻排在宫门口，想象着避世数万年、深不可测的帝神会以何种姿态驾临，是脚踏七彩祥云还是乘龙驾雾......结果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量颀长身着银袍的男子不紧不慢以最平凡的姿态走了过来，身旁跟了个蓝衫子书童。
　　众人诚惶诚恐地拜下，万万没想到帝神是走过来的，早知道该清理街市去城门口迎接啊！

　　慕因看着眼前的阵势，顿时明白陵夜为何低调了，放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脑袋，看着就眼晕。
　　她眼尖，一下子就在第二排发现了离烛的脑袋，她此刻易了容，不必担心被认出来，放心大胆地将之好好打量了一番。
　　离烛伪装的功力真是登峰造极，一如慕因第一眼看到他那文质彬彬谦谦公子的模样，同昨夜那狰狞疯狂的人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
　　离烛恰巧抬头，发现慕因正在看这边，露出一抹和善的笑。

　　慕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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