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异事奇谭

　　据说这锦官城向北五里，有座妖怪山，山上多草木精怪。
　　当然，这妖怪山，本不叫这个。几百年前它叫做升龙山，传说这山顶曾有龙飞升，故此得名。
　　今天这个故事，就将这妖怪山的名号细细讲来。
　　在这山还叫升龙山时，人们因为相信了龙的传说，在山脚建了座龙神庙，附近的人家都去朝拜，希望龙神保佑他们。
　　这山不仅吸引来朝拜的信徒，采药郎也常常过来，山上有很多草药生长，还有些难得一遇的珍贵药材。
　　山脚村庄有个年轻大夫，是个菩萨心肠。这大夫是几年前被村中人捡到的，当时他衣衫褴褛，身上带着伤。
　　据说是家中世代为医，开了个不小的医馆。因为没治好县官唯一的儿子，一家老小均被迫害。
　　村里人叹其遭遇不幸，村民淳朴，便收留了他。至此，这大夫便住下，在村民帮助下开了个小小的医馆，成了村里的郎中，为村民们治病。
　　这日风雨交加，大夫正在家中制药，门外响起急切的叩门声。
　　大夫忙放下手中药材，走到外室，开门，是村里的一个村民，“大夫，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妇人全身都是泥泞雨水，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孩子紧闭双眼，脸颊酡红，难受地呻吟着。
　　大夫迅速把孩子抱进屋，诊了脉，又看了孩子眼睛，面色，转头提笔写了张方子，边写边严肃道：“这孩子感了风寒，看样子已经拖了段时间，怎么不早过来，现在这么严重才送来！”
　　妇人抹了把眼泪，道：“本来以前感了风寒，就是用药酒擦下身体，不多时便能好，今日却发热愈加严重了……”
　　大夫叹了口气，写好方子，转身拿药，让妇人去屋后厨房煎药，妇人接过药去了。大夫打了盆冷水，为孩子擦身。
　　第二日，孩子风寒已快痊愈，大夫清点了柜中药材，鱼腥草、小柴胡，桂枝之类皆已快耗完，便背上药篓，准备上山采药。
　　离开之前，又用剩下的药材包了几包药交予妇人，嘱咐妇人按时煎药，又托妇人帮忙看家。妇人一一点头应了。
　　大夫便放心出门，出门时正是晌午。
　　到黄昏时，只差一味鱼腥草了。鱼腥草常长在山谷背阴处，大夫看了看天色，只怕今日是要在这深山里露宿了。
　　天色渐暗，已经看不太清四周景物了。大夫点了火把，找了块空地，又拾了些树枝点燃，这便坐下，拿出手中烧饼吃起来。
　　困意袭来，大夫怕晚上深山有兽类出没，便没有熄灭身旁篝火，渐渐入睡。
　　不多时，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的，大夫慢慢睁开眼，眼前赫然一个白衣男子！
　　大夫惊得坐起身来，烛火朦胧中，可见这男子身量挺高，又细看去，这张脸端的是个美人，瓜子脸，面如冠玉，丹凤眼，眼角微翘，似要勾人魂魄。一双柳叶眉微蹙。薄唇紧抿。
　　美人开口：“你是何人，半夜留在这山上是做什么？”
　　“小生是山脚村中大夫，上山采药，还剩一味药草没找到便已天黑，在这山中露宿一晚。”大夫平常就胆大，又见这人并无凶险举动，便细细回了话。“公子又是何人？为何独自在这山中？”
　　美人妖异一笑，“这山中夜晚可是有鬼怪出没的，你这人倒是胆大。”又上前去，细细端详着大夫，道：“我是这山中一条孤魂，你……怕吗”
　　大夫定定地看了美人一会儿，道：“人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在公子这么俊美的鬼手中，也是小生的福气。”
　　大夫看似镇静，手心已渗出了冷汗。
　　美人轻笑了一声，“你这人还是个登徒子罢！”
　　“我在山中，已经数年没见过人了，每天见到的，都只有草木精怪之类。”美人露出寂寞而哀伤的表情。
　　“你……一直在山中吗”大夫好奇道。
　　美人坐在他旁边，“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我好久都没跟人说过话了。”
　　大夫开始虽心中有些惧怕，但看美人并未想伤害他，再说这山中的漫漫长夜，有个美人鬼陪着便也是好的。想着，便点点头。
　　美人讲着自己的故事，大夫在一旁静静听着。
　　美人名唤秋雨，是锦官城有名的花旦。当时城中诸多富贵子弟都争相看他的一场戏。秋雨唱的最有名的一场就是霸王别姬。
　　有虞姬，便得有霸王，有道别，这才是一出完整的戏。
　　秋雨喜欢上了一位常来看戏的公子。那位公子，从秋雨的第一场戏开始，便每一次都来，坐在第二排中间那个位置，温柔地朝他笑着。
　　秋雨托人去打听公子的身份，去打听的婢子道，这公子是九王爷家的幺子，活的逍遥自在，平日里喜欢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据说城东那几家衣料铺子就是他掌管的。
　　自那以后，秋雨便常去城东的铺子，郎有情，妾有意，一来二去，两人便交好了。
　　好景不长，两人的事被王爷发现，王爷勃然大怒，王府绝不允许娶个戏子回来，何况还是个男子！
　　公子被关在家中，秋雨被关在地牢。不久，王爷来了，王爷道，公子染了重疾，需得一味灵药，若是秋雨心中有公子，便去城外北去五里的山上采来灵药救公子。
　　秋雨应了，在山上找了几天，秋雨终于找到灵药，心中欣喜，急忙过去采药，那药生在山崖边，秋雨采到药，一时大意，从崖上跌了下来，只因心中牵挂着公子，无法成佛，从此被困在山间，成了一条孤魂野鬼。
　　秋雨讲完故事，眼中已是湿润了，他看着大夫，问道：“不都说这升龙山有龙神存在吗？为何龙神当时不帮我呢”
　　他用哀伤的神色看着大夫，大夫默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公子不要难过，只要公子诚心祈求，龙神定会帮公子，公子总会与恋人相见的。”
　　秋雨听了，忽然诡异地一笑。只是这笑容消失太快，大夫并未看清。
　　天已经亮了，秋雨站起身来，“罢了，我已经把这个故事在心中藏了几百年，今日说出来，心中便是少了分痛苦。”
　　“天已亮了，快些采了药回去罢。”旋即一笑，“我也难得见到个人，我再陪你一程罢。”
　　大夫点头应了，起身检查了一下药篓，拍净身上灰尘，背起药篓，秋雨仍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大夫疑惑道：“怎么，公子不走吗？”
　　秋雨笑道：“秋雨并不认识药草，还是大夫在前面走罢。”大夫点点头，“是在下考虑不周。”
　　说罢便出发了，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谈。
　　“这鱼腥草生长在湿地中，山谷背阴处也能蔓生……”
　　说着便来到一处背阴的山谷。
　　“鱼腥草！”大夫眼尖，看到要找的药材，快速奔过去，兴奋地摘了药草装到药篓里，“这就是最后要找的草药了，摘完就可以回去了，家中那个小孩的病还不知道痊愈否……”
　　大夫自顾自地说着，并未注意到身后秋雨神色变化，秋雨皱着眉看大夫采药，忽而，眉头舒展开来，露出妖异的笑容。
　　大夫正兀自采药，突然，背后想起一声尖叫：“啊！！！妖……妖怪……”
　　大夫惊得回头，只见秋雨也被叫声吸引，回过头去，此时，大夫一看，他后脑上，居然还有一张男人的面孔！
　　大夫登时惊坐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秋雨缓缓转过身来，见他神色，笑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被砍柴的樵夫看到也就罢了，怎么连你都看到了呢？”
　　大夫此时已是惊惧地无法言语。
　　“很可怕吗？后面那张脸，就是我最爱的公子啊！”
　　“你……你把他杀了？”
　　“是啊……我杀了他……”秋雨露出难过的表情，“我本不想杀他的，就像……我不想杀你一样……”
　　大夫挣扎着站起来，“你……你这妖怪！”
　　大夫连药篓都顾不上，只惊惶地奋力向前跑去。
　　秋雨站在原地，神色凄惶地看着他远去，并没有追上去。
　　“人类啊，原来都是一个样……”
　　大夫不敢停下，一直跑到山脚，才气喘吁吁地靠着树休息一下，想到秋雨脑后那张面孔，便是一阵心悸。
　　果然，再美的妖怪也终究是妖怪。
　　大夫身上被树枝勾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回到家，那妇人还未走，见了大夫模样，甚是好奇。
　　大夫回到家便倒下了，高烧不断，妇人忙请人到邻村请来郎中，大夫病中一直说着胡话，细细一听，说的是“妖怪……别过来……”之类。
　　之后又听附近讲起一个樵夫上山砍柴遇鬼的事，村民便猜想大夫多半遇见山鬼了，一传十，十传百，这升龙山，便成了妖怪山。山脚村民也再不敢随便上山去了。

　　“本以为这秋雨是个痴情种，没想到竟杀了自己心爱的人……果然还是妖啊……”
　　掌柜听了这话，丹凤眼微挑，斜睨着客人，默然不言。

　　[店长日记]
　　当年见到秋雨时，他是锦官城当红的戏子，那么多人追捧着，可是他就爱上了那一个男人。
　　那个公子，断然是不会娶他的。他明白这点，却仍然执着于斯，这种飞蛾扑火般的爱情，让我一度为他惋惜。
　　他终究是被抛弃了，那个人，为了自己的地位，答应了父亲离开他。
　　于是，他称病骗秋雨去采药。
　　在秋雨坠崖的那个雨天，公子和一位世家小姐成亲了。
　　秋雨死后回来过一次，他当时说，掌柜的，我明知道他是骗我的，却还是去采药了。你说，我是不是个傻子？
　　对啊，你傻，所以一直执着地追求一份缥缈的爱情，明知不能相守，却仍不顾一切地去爱。
　　不久，公子在出行时，马收到惊吓，马车翻了，秋雨把他的脸放在了脑后。
　　看，我现在会永远和他一起了啊……
　　秋雨脸上，露出了幸福而纯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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