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无双(完)

作者:回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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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帐幕低垂,阻绝阳光明媚,掩却一室机密。

      粗木大案上,铺张着巨幅羊皮地图,碳笔朱砂勾勒出边关地形局势。

      众人环立,面色凝重。

      “依现今的局势,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午后,我军会与沈东风率领的神风大军于城东五十里处开战。”纤长有力的指划过地图的中央,白云深抬首,环顾众人,目光最终落在小竹身上,“有何对策?”

      小竹迎上他,眼神略带挑衅,不以为然地轻笑道:“能有什么对策?打呗!”

      罗鸿截口道:“县主,敌我两军兵力不相上下,若正面迎击,恐怕多有损伤。况且,北阳军后依葫芦沟,在地形上颇具优势,如若诱我方入彀,那岂不是进退两难?”

      “既知是诱军之计,那到时撤退不就行了?”她说得轻描淡写。

      众人哑然。一干沙场老将的眼中已浮现出浓浓的质疑与鄙夷,原来所谓信天智囊的倚青县主只是浪得虚名,不过尔尔。

      白云深冷哼,道:“信天军已数战失利,此次若是再临阵退缩,那军威何在?民心何从?”

      “哦——”小竹作恍然大悟状,复又淡淡地道:“那就穷追不舍好了。”

      “曲小竹!”白云深拍案怒吼道,“现在是在商议军机大事,一令关乎众军生死,岂容你儿戏?”怒气狂张,冷峻威严,众人震慑。

      唯小竹冷然以对,唇角扯出嘲弄的弧度,缓声道:“将失一令军破身死。身为主帅,只有你才有权儿戏吧!”

      白云深的面色倏地冷凝,强压怒气,向众人道:“你们先退下,战事稍后再议。”
      一干人鱼贯而出,顿时暗室中只余冷眼相对的两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沉声问道,“我们不是协定过既往不咎的吗?你又为何要旧事重提?”

      她道:“身为谋士,却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不甘心。”目光流转,竟有一丝幽怨。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轻颤,神色却不改冷冽:“兵不厌诈。你既然投效信天王爷,就应该预料到会面临数之不尽的朝野倾轧。如果这么点认识也没有的话,那你这个谋士不当也罢,趁早嫁人得了。”

      “我只是希望江山一统、天下太平,没有兴趣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出奇的,她竟没有动怒,语气异常的平静。

      “天下太平?!”他不屑的冷哼。

      小竹不语。

      双手环胸,他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她走近,一泓秋水直望进他的眼中,“我们定个契约吧!”

      他仿佛知晓了什么,冷冷地截口:“如果是为了信天王爷,免谈!”

      她轻笑,几不可闻,“我是为了天下。”她道,“白云深,我不会投靠你,但可以帮你打下这个天下。而你,天下一统之前,不得起谋反之心。”

      他凝视着近在眼前的她,目光凌厉如剑,几欲看透人心。“天下一统……”他低声呢喃着,“曲小竹,这份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有些无力抵抗,别过脸,避开他眸光的侵略,只问道:“你答应吗?”

      “回答我!”他命令着,凑近,不容她躲闪,“占据你心的是天下还是……另有其人?”

      小竹纤弱的身躯轻颤,一如当日初见时的夜晚,嘴上兀自强硬:“这与你无关。”

      白云深捕捉着她闪烁的目光,一径追问道:“他是谁?告诉我!”

      够了!小竹不堪忍受这份尴尬,猛然转身欲走。原本只是想借原阳诈败之事与他君子协定,免除信天王朝的内部之忧,不想他却得寸进尺,直窥的她的内心,字字句句逼得她没有退路。白云深,遇见他真是自己的失算!

      眼前一花,白云深已敏捷地闪身拦住了她的去路。“让开!”隐忍已久的小竹叱道,纤纤指疾出,划向他胸前一路要穴。抬手一格,他滑开几步,右手扣向她的香肩。沉肩,化开他的攻势,她回身击向白云深的照面。长臂一探,截住她的攻击,反手拍上她的腰眼。幸他怜香惜玉,劲道有所保留,小竹低呼一声,踉跄向后倒去。白云深眼疾手快,合身一扑,堪堪够上她的衣袖,手腕一抖,佳人顺势倒入怀中。

      骤然的亲密接触令两人瞬间失神。软香温玉在怀,仿佛多日的隔阂突然消失,他小心翼翼地珍惜这片刻的温存,心中情潮翻涌,呼吸不觉低沉而粗重。初次的肌肤相亲,少女不禁芳心忐忑,如同撞鹿,耳边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慌乱的,有力的,混合着,难分你我。

      猛然醒悟,她忙不迭地向后跳开,挣脱他的怀抱,再抬首时,已是面泛桃花,娇羞无限。小竹倍觉难堪,又想逃开。可白云深却已挡在了帐幕前,促狭地笑着,犹如一只偷了腥的猫。她一双秋波游移不定,第一次,不敢与他对眼。

      悄然无声,气氛有些诡异的暧昧。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了:“他是谁?”

      脸上的红霞刹那间消失殆尽,她缓缓抬眼,明亮中混杂着幽怨与愤恨。“这个答案,那么重要吗?”

      白云深靠近,在她躲闪不及时再次将她掠入怀中。

      “你……放肆!”小竹失措地惊呼道,脸颊又燎原般滚烫。

      他俯首,方寸余地间,两两相对,“告诉我,他是谁?那么……我们的契约生效!”

      她愕然,半晌,才恨恨地挤出两个字:“卑鄙!”

      “哈哈哈哈……”他笑得欢畅,而后,“没有一种约定是没有代价的。”他在她的耳边呢喃道,温柔地蛊惑着,洒落一身他的气息。

      她在局促中伸出手,强硬地推开他,眼神冷凝,隐隐泛着粼粼波光。

      白云深心头一窒:自己伤到她了。忍受不了潜在的嫉妒作祟,心切地想掌握她的一切,谁知却……她一定会更恨他了吧!

      朱唇欲启又阖,踌躇良久之后,小竹终于咬牙,声音低不可闻地吐出了那个埋藏心中多年,几欲一生珍藏的名字:“关落华。”含着泪,望定他,仿佛在质问他:“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强自面色平静,一如既往。心,却无法抑制地抽痛着。无论她方才瞪他时多么不甘,多么恨恨,但,在那个瞬间,提到那个名字时,无限的温柔在她的眼中乃至她的周身绽放。只一瞬啊!

      “我虽非君子,可也是一言九鼎。”他终于给出了回复。

      小竹颔首,转身离开。

      “等一下——”他唤住她。

      她螓首微侧,眼角余光不悦地扫来。

      “明日之战,你有何对策?”身为主帅,他不允许过度放纵自己的感情,私而忘公。

      嘴角扯动,小竹似笑非笑,道:“不劳你操心。”

      以为她气尤未消,白云深道:“明日一战,关系重大,不可等闲视之。”低沉的话语中威胁之意明灭。

      她冷哼,云淡风情地道:“郡王驰骋沙场,历来所向披靡,明日会战,尽力便可,成败得失无须萦余在心。”说罢,不再理会他,径自掀帘而出。

      日光挥洒,明暗交叠,帐幕上人影幢幢。她未走远,只立于帐前,向不远处呼唤道:“罗将军!”

      罗鸿闻声赶来,道:“县主有何吩咐?”

      小竹斜睨身后的帐篷,扬声道:“明日之战,尤需部署,将军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罗鸿道:“单凭县主吩咐,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她笑得清脆悦耳:“多谢将军。那请将军移步,我们帐中密谈。”

      “县主请。”

      帐幕后,白云深不禁眯眼,目光尽显鹫厉。这个女人,方才的冷若冰霜登时化作春水一汪,守口如瓶的军机要事转身便倾泄而出。她故意的!只为了气他。

      曲小竹,那我就奉陪到底!

      又是一场厮杀,以原始而荒蛮的方式争夺着脚下的江山,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鲜血。

      所谓腥风血雨,说得就是这种景象吧!

      不出所料,两军交战之地正是葫芦沟南五里处。既没有退路,又不敢过分逼近,两难之间,白云深只得奋勇杀敌,期望以最快的速度击溃神风大军,不给他们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退入葫芦沟反击。

      至今,他仍未知曲小竹的用心。不单是他,就连罗鸿也无从知晓。昨日曲小竹只是向他调派了百余人,其他只字未提,然后便踪影全失。百余士兵,于战,杯水车薪,又会有何建树呢?

      心下忐忑,第一次受制于人。他从来不曾经历过如此战役,不是没信心,而是无法掌握全局。作为领军,却不能操控一切,前路茫茫令他心情焦躁起来。

      “明日会战,尽力便可,成败得失无须萦余在心。”小竹的话语焉不详,更是激起了他的一腔怒火。于是,长刀肆意挥纵,千军万马伏倒在他的铁蹄之下。

      沈东风身侧,云之君、持节左右随军。即便相隔甚远,云之君依然觉察到了白云深的烦躁怒气。“什么事,竟让他犯了兵家大忌?真是天助我也!”

      四下环顾,不见丽人踪影。她,没有随军?

      “怎么心不在焉?”持节策马来到他身边,剑锋带过,敌寇皆溃。

      云之君未答,只与他并驾齐驱,直冲沙场。

      怒火燎原,却没有使得白云深乱了阵脚。战争,提供了他发泄的机会。他越战越勇,北阳军节节败退。

      云之君不慌不忙,笃定地微笑着,待到信天军步步逼近时,下令道:“大军撤入葫芦沟。”

      众军纷纷退逃,有些散乱。

      白云深十五入伍从军,久经沙场历练,岂会看不穿这请君入瓮。只是,追与不追间,两难抉择。若穷追不舍,便正中云之君下怀;若鸣金收兵,此战不了了之。踌躇间,忽地想起小竹所言的“尽力便可”,当下有了决定:“中军随我直取葫芦沟。罗鸿,你率两翼包抄,随时接应。”

      “遵命。”

      马鞭飞扬,他箭一般冲出。

      云之君见他追来,心头窃喜,加快了军队的撤退。只等他率军长驱直入,便可来个瓮中捉鳖。

      一时,天地间一片灰蒙,尘沙漫卷,徒听得耳边铁蹄铮铮,由南向北,肆虐而过。

      “嘭——嘭——”突如其来的巨响划破长空,自葫芦沟撕裂而出。

      云之君猛然色变,喝问道:“怎么了?有伏兵吗?”不可能啊!葫芦沟离北阳军营甚近,若事先有大军入谷埋伏,必会惊动守夜士卒。那——巨响是……

      “将军——云大人——”一士卒匆忙赶来,全身伤痕斑驳,连滚带爬,惨呼道:“沟中……有……火药!我们……中伏了!”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后顾,信天军已飞驰而来,急速靠近。前瞻,火药爆破声连绵不觉,硝烟弥漫而出,巨响回荡间兵士哀叫不忍卒听,想见伤亡惨重。

      沈东风不敢异动,问向云之君:“云大人,这下如何是好?”

      云之君的面色阴冷无比,实力悬殊,胜负已有定数。咬牙,咽下战败的屈辱,硬声道:“撤、军!”

      兵败如山倒。千万兵士,拖着残躯败体,丢盔弃甲,委顿而逃,一路狼狈不堪。

      云之君、持节身手不凡,尾随负责断后。

      战马通灵,步伐急进却无力。铁蹄踏下,落在褴褛的旌旗上,合着黄土、血污,一团狼藉,遒劲的“神风”二字仿佛是对他们的嘲讽。

      两人勒马,垂首而视,相对无语。

      不久以前,也许就一个多时辰吧,它还跃动在百尺竿头,迎风招展,猎猎生辉。原来,成败只一瞬,荣辱不过一线之隔。

      曲小竹,还是败给了你!云之君自嘲地苦笑。顺水推舟,麻痹我方,暗地里却出其不意。
      恍然,他回首。

      信天军也已撤离。片刻前还浴血厮杀的战场顿时寂静如死——的确,一片死寂,一袭死气,一地死尸。

      极目游走,南面,远眺,一目苍翠,一世繁华。何时,才能尽归北阳?

      心头凄怆,他颓然欲离去,却见持节的眼光驻留不动,原本苍白的面颊更显僵硬。

      警觉地,云之君顺着瞧去,登时,也凝住,久久无法收回。

      穿过沙场,一片平原,东南处,荒山耸立,倍显突兀。山颠,一际阔朗。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队信天士卒环立,因为胜利,气势浩荡,绵绵近百人。金属的盔甲连接成墙,骄阳下,精光折射,眩亮如星。

      抵受不住强光反射,云之君不禁眯起了眼。这却叫他的视线更为清朗。

      百人环伺,居中,一人越众而立,一身黑衣本黯淡无光,却在这一壁战甲前凸现出来。山风中,几缕不羁的青丝在鬓边缭绕,裙裾微颤,幻化作浪花朵朵,似将乘风而去。

      不是曲小竹是谁?!

      她的眼眸停留在云之君的身上,盛满浓浓的笑意,难掩心中的得意,嘴角的弧度缓缓上扬,漾出一抹自信甜美的笑。

      眼前,为那艳丽的笑容震慑;心下,却冰冷一片。

      “云之君,最后的赢家还是我。”山顶,清风掠过,吹散了她的低吟。眼光流动,突然胶着,灿烂的微笑瞬时僵硬。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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