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肆意人生

　　每年夏忙临近尾声的时候，都是船只进村最多的时候。

　　说起这一带的河运，就属陈家村最发达了。前前后后贯通了三四条运河的支线，就连村子内部，都有两条小河贯穿。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各种做小生意的开船沿途经过这一带的各个村子做些商品置换。小到油盐酱醋，大到城里新式的家用电器衣服首饰，应有尽有。就算今天没有，只要你跟船员说，他们下次都能帮你带的来，很是方便。

　　夏忙过后，换的最多的便是面条。

　　陈家村这一带人在主食上偏爱大米多于面食。因此每年收上来的麦子，除了要上交国家、卖给粮供所的部分，只剩下一小部分留着自家吃。而这一小部分大家都会选择跟过往的船员换面条，一来方便，二来实惠。

　　一斤小麦可以换八两面条，亏了的那二两，刨去去壳、碾磨成粉，做成面条，其实是差不多的。所以村民们都觉得很格算。

　　虽然面条可以在镇上的粮油店里买，可毕竟得先把小麦卖了，再去买面条，不如直接就在家门口换。省时省心又省力，很是受大家欢迎。

　　这门生意做的如火如荼，自是吸引了一波头脑精明，肯于吃苦的人。

　　村头的二跛子就是一个。

　　二跛子原名陈二军，家中排行老二。出生时因小儿麻痹瘸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村上人便都称他为“二跛子”。二跛子虽然身体有缺陷，但是心地很善良，谁家有事喊他，他都愿意出人出力。可惜三十好几，也没个姑娘愿意跟他。

　　后来不知怎的，他爹从外头给他买了个媳妇回来。三十八岁那年，终于喜当爹，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丫头。可生下孩子的隔年，他媳妇突然失踪了。知道内情的人都说是那年过年，他请了一条舞狮队进家舞狮子，本意是逗孩子，结果他媳妇却跟那“狮头”看对眼了。当晚上就抛下刚断奶的丫头跟人跑了。

　　无论真假，二跛子头上这顶绿帽子已经戴了有快十年，一个人也将姑娘带大了。可他也由原来的见人笑眯眯变成了见人就黑脸的怪异脾气，说他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他媳妇，更不能提他媳妇跑了的事。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多赚钱，赚足够多的钱给闺女！

　　因此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跑到镇上的米厂，找人托关系，用内部的低价批发来许多面条。等到夏忙结束，便在村里找需要的人家进行置换。置换来的麦子他再卖给米厂。从中挣些差价，养活闺女。

　　头两年生意并不好做，二跛子一家一家的去推销自己的面条。推销到陈老爷子那儿时，老爷子瞧他一个人不容易，便一口气将自己家所有的麦子全跟他置换了。

　　换了以后还不断跟别人说二跛子的面有劲道，比那些船员的好。并且价格更加实惠，一斤麦子可以换到九两面条，逢五十斤还多送一斤。

　　陈医生在陈家村可是一块活招牌，从来不骗人，做的都是救人的事。村民们一瞧陈医生都这么说了，各个都去跟他置换。很快，二跛子的生意便好了起来。

　　二跛子感激老爷子，一年四季常常都会送些自己种的瓜果给老爷子。老爷子拒绝了很多回，可耐不住二跛子做人实诚，经常偷偷的送。日子久了，老爷子也就随他去了。不过每年都会安排他们全家人去镇医院做一次体检，二跛子更是感激的无以回报。

　　做生不如做熟，二跛子是陈家村人，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村民们渐渐的，每年夏忙之后便不再跟船员置换面条，直接将麦子拖去二跛子家里跟他置换。

　　二跛子是乐了，可不远百里辛辛苦苦开船的船员们便不高兴了。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那些混社会的人怎么可能放过他？！

　　一帮子船员在岸边停靠下，一唱一和的说些指桑骂槐的话，故意激怒他。直指他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甚至还说他那放在心尖上疼的闺女指不定是哪个野男人的野种呢，说二跛子不但走路的腿不好，估摸着那第三条腿也不咋地。不然那浪/荡/妇人怎么会跑了呢？

　　这些话传到二跛子耳里，自是忍不了的。操起墙根的镰刀就往岸边走，誓有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劲头。

　　那是约莫五六年前的一个大中午。老爷子刚下班，骑着自行车正在村间小路上颠簸着回家。一边骑还不忘碎碎叨这路不知道哪年才能修，颠的简直不像话。

　　只瞧着村子里有人在喊“二跛子砍人啦！”。瞬间，许多人都往村东头跑去。

　　老爷子知道不好了，连忙使劲踩了几脚，往人群奔跑的方向骑去。瞧见人头攒动，连忙扔下车，直往里头冲。

　　瞧见一圈船员将二跛子一人团团围住，有两个船员的背上正在流着血。二跛子两只眼睛好似要吃人，胸脯剧烈的起伏着。镰刀上的血渍顺着镰刀口慢慢往下流，沾染了满地。

　　老爷子眉头紧蹙，上前大喝一声：“陈二军！你不要你闺女了啊？！”

　　二跛子突然整个人愣了愣，眼神都变了。眼珠子不断在眼眶内晃动，似是在想着什么。

　　老爷子趁势又大喊：“杀人偿命，你死了，你闺女咋整？！你要她这辈子咋活？！啊？！有个杀人犯的爹，你让她以后咋找婆家？！啊？！陈二军！你说，你是不是要你闺女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二跛子突然手松了松，整个人都晃了晃，抬眼看向老爷子直摇头。眼眶泛红，干涩的双唇不断抖动。

　　老爷子冲着身边的几个庄稼汉使了个眼色，几个庄稼汉连忙上前将二跛子手里的镰刀一把夺了下来。那几个船员瞧着二跛子手里没了镰刀，刚要动作。又被其余围观的村民们一哄而上的给拦住了。

　　一场混战这才及时制止了。

　　最终二跛子赔了不少医药费。那帮人本来不想善罢甘休，是老爷子找人去当说客，又多赔了些营养费，凑不出来的部分也是老爷子帮忙先前垫付的。这事才算作罢。

　　从那以后，二跛子更视老爷子为再生父母。没事便去老爷子家帮忙，什么脏活累活抢着干。每年的农忙时节，就算自家庄稼地没人管，他都会先紧着老爷子家的庄稼地先忙。

　　知道老爷子家儿子多，都怕热。每年夏天更是几乎将自己的西瓜地里的西瓜全都搬了过来，生怕他们不够吃。

　　这不，老爷子还在愁大孙女怕热该咋整，二跛子又用平板车拖了八个大西瓜过来了。

　　“你种西瓜也不容易，别老给我送来，留着卖钱！”老爷子挥手说道。

　　“没事，管够！”二跛子一边拖着无力的右腿，一边笑着将西瓜卸下来。

　　老爷子朝陈远林使了个眼色，陈远林点点头，一边帮着一起卸西瓜，一边偷偷的将几十块钱塞进他右边的裤口袋。

　　二跛子放好西瓜憨笑说：“陈叔，今年天热，用井水冰冰，好吃！”

　　其实论起年纪，老爷子只长二跛子十岁不到。可无奈老爷子辈分大，只能将这一身“叔”应承下来。

　　老爷子点点头，刚一转身。突然脑袋一灵光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对呀！井水！”

　　连二跛子都来不及招呼，连忙去杂物间将家里的所有盆啊桶啊全都找了出来。不但自己找，还让儿子们帮着一起找。

　　二跛子瞧着他们忙乎的样儿也想帮忙，可又不知道该咋帮。在一旁急的不行，连声问：“要干啥？我能干！让我来吧！陈叔，我来吧！”

　　老爷子头也不回，喊：“打井水！”

　　“哎！”二跛子瞧着给他分配活儿了，高兴的不行。一瘸一拐的就去井边开始打井水。

　　赵秀梅正在灶间做饭，瞧着一家子男人忙前忙后的找盆。便出来问了问干啥用的。

　　被老爷子一句“你做你饭！”给怼的没话说，撇了撇嘴又回了灶房。感叹这女人啊，结婚后是一年不如一年啊。

　　老爷子找出来约莫十来个盆，让二跛子打井水装满各个盆。又让陈远林将盆一个一个的端进陈涵所在的厅堂内，绕着她所躺着的凉席周围摆了满满一周。

　　陈涵眼瞧着便宜老爹汗流浃背的被坐在一侧不停扇扇子的老爷子指挥着，说不出来的滑稽，便咧了咧嘴咯咯咯的笑了几声。

　　“乖宝笑了！爷爷的心头肉啊！”老爷子瞧见大孙女笑了，自己跟吃了糖似的开怀。脱了鞋走上凉席，盘腿坐下，将孩子搂抱在怀里。指着周围这一圈的盆，说：“乖宝很快就不热了，爷爷给你打造一个低温房！等你再大点了，爷爷就天天带你去医院。医院有空调，凉快的很！咱不受罪，咱乖宝可是要享福的！”

　　陈涵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老爷子是这个想法！他要用地底下最清凉的井水将自己围住，让室内温度降下来，达到人工空调房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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