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鹊巢之后

　　家庭会议？
　　顾桤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瞬间便隐没了。
　　顾母今天并没有什么心思做菜，顾父体谅她心情不佳，便难得下了厨，做了一大锅汤面。

　　还是一家四口团团围坐在餐桌上，却少见的有些沉默。
　　顾父领头打破了沉闷，“吃呀，你们偶尔也尝尝我做的，我觉得还不赖。”
　　顾湄便夹了一筷子，吸溜一下，看向顾父期待的眼神，颇有些惊讶的道，“好吃哎。”
　　顾父得意的摆了摆头，“那是当然，我当年是泡面小王子！”

　　顾母瞪了他一眼，“瞎显摆。”却勾起唇角，尝了一口汤，这才说出评语来，“不错。”
　　顾父顿时笑得没了眼睛，“好吃就多吃点啊，里面还有呢。”
　　顾桤并不答腔，只是慢吞吞的吃面。

　　他的思绪慢慢飘散，忽而想起小时候的事。
　　老实说，其实很多事他并不记得，但只要是小时候的黑历史，父母总是喜欢不厌其烦的过几年就帮你温习一遍。

　　他就比顾湄大两岁，开始并不是很懂怎么做哥哥的。
　　顾湄小时候喜欢跟他玩，他却觉得妹妹很不好玩。
　　他喜欢小汽车和飞机模型，喜欢和男孩一起模拟冲锋，喜欢过年放鞭炮，要是有个弟弟，肯定和他很玩得来。
　　可是顾湄却喜欢洋娃娃和毛绒玩具，喜欢和女孩一起过家家，喜欢粉色公主裙，和他完全不一样。

　　大概是他六七岁的时候，顾母带着两个孩子洗澡，一时错眼没看住，他那边追着顾湄跑，她脚底一滑就后脑勺着地，磕出了血。
　　顾母吓的不清，连忙送去医院，缝了几针回来，现在扒开头发还留着疤。
　　他当时小心翼翼的问头上缠了一圈的她，“你还疼不疼？”
　　她好像也不记仇，只是笑着过来抱他。

　　有一回顾母恰巧不在，顾湄抢不过玩具，气的打他。
　　他是大孩子，一直被大人勒令了不准回手，于是被她打的一直躲。
　　顾父看他可怜，贼兮兮的跟他说，“你打回去啊，打赢了我奖你！”
　　顾桤一听这还是奉旨打架啊，那还等什么，捊起袖子就是干啊！
　　顾母回来的时候顾桤刚好把顾湄打的直哭，还洋洋得意来向顾父要奖励。顾母当场翻了脸，拎着顾父的耳朵一阵臭骂。
　　至于顾桤，事后感到特别委屈，打赢了的奖励难道就是他挨打？

　　顾湄小时候特别迷恋看电视剧，每天就放两集，顾母每次都得告诉她，“只有两集哦，看完就结束了啊。结束了就乖乖睡觉，不许哭啊。”
　　她每次都答应的特别快，“好的，我乖乖的。”
　　然而每次结束的时候她都忘性大的要大哭一场，“我要看电视……我要看……”
　　哭嚎的好像是他们合伙换台了一样。
　　惹得顾母每天都十分无奈，而他就会威胁她，“你再哭妈妈打你哦！”
　　她会吓得透过指缝看向顾母，好委屈的哽咽，让顾母又好气又好笑。

　　后来再大一点，爸妈让他带着顾湄出去玩，他还是不耐烦的。
　　顾湄小时候胆子不大，总是哭着找他，他没有耐心哄她，只会在口袋里装几颗糖，看她哭了就塞给她。
　　没多久她就烂了牙，他又被教训了一通。

　　很多时候，他都没有当哥哥的自觉。
　　看她摔倒会毫不留情的耻笑她，笑她穿得衣服好丑，笑她傻乎乎的连那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会。
　　有一次作业她忘了要家长签字，急得要哭，他歪歪扭扭的写上自己的名字，结果她被罚站，他就在旁边笑得直打跌，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

　　他有段时间总是想，有个弟弟多好，可以陪他一起疯玩。
　　或者他爸妈再过段时间再生妹妹也好，跟他就差两岁，太没劲啦，总是会吵起来。
　　可到了一定时候，他便想，其实差两岁也很好。
　　他们可以是亲人，又可以像是朋友一样，什么都可以聊。

　　不知道是顾父煮得面太多，还是四人都吃得慢，好一会儿才算是吃完了。
　　顾父依然担任洗碗的活，顾湄擦桌子，顾母扫地，顾桤摊上扔垃圾的活。

　　出门后，他呆呆的站在门口，有一个瞬间不太想往前走。
　　总觉得自己不回去，“家庭会议”就永远不会开始，顾湄的去留就是模糊的。
　　他昂起头，望着月亮出了一会神，还是抬起了脚……
　　他是哥哥啊，他想，他可不能比顾湄软弱。

　　顾桤刚进门，顾母冷静的拍了下手，“人都到齐了。”
　　顾父放下手中的报纸，拍拍旁边沙发的座位，“小桤，你过来坐。”
　　顾湄紧紧偎在顾母身边，依恋的握着顾母的手。
　　顾母目光扫过了顾父，再望向紧张的儿子。
　　“小桤，明天她们两个会换回来，我知道你和小湄有14年的感情，但慧慧是无辜的，我希望你也把她当妹妹。
　　我们有两个女儿，你有两个妹妹，两碗水端一样平，你明白？”

　　见顾桤点头，她的视线在女儿身上定格。
　　“小湄，你还是我们的家人，你可以像原来那样叫我们。
　　我们希望你能继续受教育，你小时候我们给你建了一个教育基金，我们设定好了条件，从现在开始，你每个月都可以领一些钱做生活费学费，仅限你本人领取。”
　　这是顾家对顾湄的资助，不管是谁都别想打它的主意。

　　“我想你慢慢会知道，其实一个人过什么样的命运，很多时候是基于自己的选择。
　　你和亲生父母是亲人，你和他们是做不到割裂的，但你也要知道，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人生过得怎么样，最应该负责的是他们自己。
　　你明白吗？”
　　顾湄听得分明，心中通透，很浅的笑了。

　　顾父见他们说完，一时安静的厉害，笑着暖场，“好久没听你们合奏了，今天有这个荣幸吗？”
　　顾桤和顾湄相视一笑，俱站了起来。
　　他打开客厅的钢琴盖试音，她从书房拿出小提琴盒，怀念的摸了摸。
　　前世病得很重，她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包括小提琴。
　　现在再摸到这一把用惯了的，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微侧头拉弦，起初还有些生涩，感叹自己手生了，再拉几次，渐渐找回了感觉。
　　顾桤朝她眨了下眼睛，她福灵心至，两人配合默契的拉起顾父当年做歌手时唱的歌。
　　顾父大笑起来，一边唱着，一边拉起顾母在客厅跳起当初风靡的舞步，顾母被逗的直笑，顾湄挑眉让顾桤上，他便放开歌喉，却没有一个在调上。
　　顾父只好无奈的止住舞步，“别唱啦，别人唱歌要钱，你是要命呀！”
　　顾母和顾湄哈哈大笑，顾桤恼羞成怒的朝顾父吼：“爸，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湄最后将小提琴放入盒中的时候，爱怜的又摸了摸。
　　顾桤看她不舍，“不如带走吧。”
　　她摇摇头，“那边没有地方。”
　　顾桤若有所思，他没去过许家，只是听顾母说了几句，便有了些大致印象。
　　“你要是在许家住的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来接你。绝对不用自行车，我打车！”他忍不住开玩笑，却眼神认真。
　　顾湄知道他的好意，笑着应了。

　　躺上床的时候，她盯着天花板默默的流眼泪。
　　她其实并不舍得……
　　如同顾母所说，有时候做了选择，就要为结果负责。
　　她已经选错过，这次不想再错。

　　第二天醒来，她和慧慧又请了假，一起去派出所变更了名字。
　　从此顾湄变成了许湄，她写下新的名字，有些微微的怅然，更多是释然。

　　因为她要去许家，顾母早上便和她一道收拾了一个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她四季的衣服和爱吃的东西。
　　她说不用带这么多的，像是搬家一样，许家也没有地方放，顾母眼圈微红，好容易才停了，但嘴上还不停的叮嘱，“你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不想住就回来。”

　　她拖着大行李箱走出顾家的时候，顾慧慧刚被许父接到门口。
　　慧慧没带行李，只背了一个装满教材的书包，看许湄拖的吃力，有些怔怔的望着行李箱，再望向顾父顾母。
　　慧慧从小期盼着有一个温暖的家庭，现在轻易得到了，总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慧慧，你来啦……”
　　慧慧高兴的笑起来，很轻的叫了一声，“妈妈……”
　　那样的满足。

　　昨夜慧慧一晚上没睡着，许母早上想帮着收拾一下，却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最后翻出一张多年前许母抱着慧慧的照片，想让慧慧带走留个纪念。
　　慧慧看了看许母，有些艰难的说：“妈妈，我回到顾家，你不要再找我吧。”
　　“慧慧……”
　　“我不想被人知道，我以前住在这里，我以前那么穷那么可怜，我不想别人看不起我……”她的头垂下去，声音越来越低微。
　　许母抹着眼泪，有些难过的点头。
　　慧慧离去的时候，一次也没有回头。

　　许湄被顾父带到了许家，她推开门的时候，许母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眼睛无神而麻木，直到她叫道，“妈妈，我回家了。”
　　许母一愣，随即眼睛里一点点被染上了神采。
　　许母激动的站起来，局促不安的笑着去拉她的行李箱，“你回来啦……”

　　许父食指勾着一瓶二锅头，看到了站在正中的许湄。
　　“你回家啦。”
　　你回到了这个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的家里。
　　许父想，真是被养的太单纯了，不知道有钱是多么好的事，慧慧就想得明白多了。像他们这样的父母，还是不扯上关系的好。
　　他虽这样想，只是看着这个女儿，还是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感到一丝温情，他露出卑微又可怜的笑来，自言自语道：“真傻啊……”

　　慧慧住在原来许湄的房间，翻开了带来的书本，内页夹着那张照片。
　　她轻轻的抚过，闭上眼睛，又合上了书本，将它放到了最高的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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