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娱乐圈]

　　刚过完年，初春乍寒，坐久了难免手脚还是僵的。苏晓绵仅有的助理小艾不在，她自己端了杯子去接热水。剧组一切从简，烧开水的锅炉是个便携式的，体积小，剧组人多，不可避免要排队。

　　有人看到她来了，笑着招呼她过去，苏晓绵虽说独立又有点高冷，却是守规矩的，边笑边摇头。

　　快轮到她了，她低头摆弄自己的水杯，再抬头，前面已经插|了一个人，站在她前面，一声不响开始接水。

　　前几年的苏晓绵，有点嫉恶如仇，如今，开始接受生活的打磨，反而有些退缩，有的事情不再在意了。

　　她捏着水杯耐心等待。

　　一秒，两秒……一分钟……

　　前面的人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从接水的杯子看出是徐珊的。

　　徐珊和她算是同门师兄妹，她们至今还没有对手戏，在学校也是点头打个招呼的关系。苏晓绵对一切都淡淡的，尤其不愿意卷进女人之间的战争。文人相轻，美人儿又何尝不会？

　　苏晓绵用手指轻轻摸着杯壁，接着等待。

　　又过了一阵，徐珊盖紧盖子，转身抬头，才好像刚发现她，表情惊讶：“耽误你了，我不知道你在后面。”

　　插队的人，又怎能不知。

　　苏晓绵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她稍微往前一点，拧开自己的保温杯装水。

　　她喝白开水，小艾一直想给她泡点柠檬水或者枸杞，她婉拒，总觉得她自己离“佛系中年妇女”，还有几年距离。她暗自走神，不知道那个对一切都淡如水的人，也喝“中年人的枸杞”吗？

　　这一出神就差点烫着手，更明显的是她本能忽略了在一旁一直等着她回应的徐珊。

　　徐珊不算好脾气，又因为人美，年少成名，还真没有人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朝后面的宁璐努努嘴。

　　午饭后大家没有休息，继续赶进度，然而天公这次不太配合了，下起初春的雨，还是冰冻的温度，又因为春雷滚滚，竟然带着点阵雨的意思。

　　又大又密的雨水袭来，苏晓绵要和男一号和女一号一起拍一场情节冲突的戏。初春气候多变，加上天气预报不准，剧组的档期必须今天完成，导演坚持接着拍，一是再约这些演员的档期太难，而是雨中的情感冲突，岂不是天赐良机。

　　苏晓绵倒是做好了准备，这场戏她是拍和男主角再次相遇，错过彼此的两个人却顿感时光流逝，彼此才是这么多年自己心里那颗朱砂痣，却也相信，没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局。无奈女主角追过来，大雨中女主角不敢相信男主角和女三号竟然经过这么多年仍然心心相惜，错手将女三号推倒，虽然被男主角呵斥，却得来男主角内心深处爱的表白。

　　这个情节不难理解，可要细微之处体会出那种重逢的惊喜、遗憾、难过和祝福，不是很容易掌握的。

　　她记起沈南峯那部一举成名的戏，他在落幕处回首那些萧瑟往事，无力回天地眼看旧中国的沉沦，那滴泪欲落不落，薄唇紧抿，不泄露丝毫情绪，却让人无比心疼……

　　苏晓绵练了很久，大概明白人物内心独白，她站在雨棚下静候导演命令。

　　上场前廉祺见她有点紧张，兀自带着笑安慰她：“这场戏是画龙点睛之笔，但别紧张，跟着我。”

　　苏晓绵感激笑笑，也不敢怼他了，由助理补了妆，冲进雨幕里。

　　雨水很快冲湿她的眼睛，她发现想哭不难，雨水让她的面部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和沉闷，和廉祺对了几句，换镜头拍的时候，廉祺朝她眨眨眼。

　　接下来她就是背景板，主要交给廉祺和徐珊了。她在雨里勉强站直身体，配合好这场戏。

　　不得不说廉祺经验十足，徐珊的表演也可圈可点，他们很快声嘶力竭进入高|潮部分，导演还未喊卡，苏晓绵已经被人推倒在雨里，低洼积水处的脏水见了她一身，本就狼狈，她为了坚持，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这和一开始对戏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本来导演的意思下一场换角度拍摄，却不料徐珊直接推倒了苏晓绵，虽然接不上，但好在苏晓绵没有乱动，刚刚的镜头完全可以用。

　　导演马上喊停，同时用余光打量一下廉祺——他正紧抿着唇扶起苏晓绵。导演有苦难言，他怕伊淮又要来。

　　双掌火辣辣的疼，可能被推倒的时候划破了皮，苏晓绵坐起来，一双眼睛冷静地看着徐珊。

　　徐珊满心愧疚，柔声说：“抱歉，绵绵，我理解错了，以为这场戏是一镜到底，才突然出手推了你，没受伤吧？”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无法预料，第三次，难道还要给自己找解释？

　　苏晓绵将面前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她虽然想不通为什么徐珊一开始就看不惯她，可她明白，她是七八线刚挣扎出来的小演员，而徐珊早就坐拥一线娱乐与第一手的选戏资源，她不能将这双手的火辣辣当场还给她。

　　可是要她忍？她除了忍过苏诗伶，还真的没迁就过别人。

　　雨势渐小，她被廉祺拉着站起来，廉祺的助理和小艾早跑过来给他们撑着伞，唯独徐珊没让别人来，一副愧疚难当站在雨里的样子。

　　这招实在是高。

　　她低着头不紧不慢双手擦着自己的手掌，慢慢悠悠笑起来：“不碍事的，都是剧情需要。”

　　实际上她心里只觉得流年不利，犯太岁，千万匹马呼啸着想骂人。

　　很多话和道理，沈南峯早就说过；很多事和为难，沈南峯都亲身经历过，苏晓绵不想纠结于此，匆匆用毛巾擦了头发，换了衣服就要回家。

　　人还没出大门，廉祺就自己开着车，要送她回家。

　　他的车大摇大摆停在剧组最外侧，是大家的必经之路，苏晓绵再不想和沈南峯的熟人走太近，婉拒了便要离开，无奈最终被捉进车子里，美其名曰：“要保护沈南峯妹妹的每个朝夕。”

　　他们都是阅人无数，说的话比蜂蜜甜蜜，苏晓绵不想矫情，上了车，落了座，还郑重地规规矩矩道了谢。

　　和沈南峯疏远后，她也渐渐离开了她之前跟着沈南峯的圈子，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生活除了沈南峯，竟然什么都没剩。

　　久违的车子，苏晓绵陷在自己的情绪里，默默无语。廉祺用余光悄悄打量她，她是天生丽质，想到她今天受了伤，他等红灯的时候安慰道：“我第一部戏的时候，次哦，简直是命犯太岁，三天两头受伤，时常去医院，大病不犯，小病不断。”

　　苏晓绵微微笑了下，她记得那时候沈南峯也总去，他们都去聂医生那里，看病是假，相聚是真，偷得浮生半日闲。

　　廉祺见她终于笑了，也松口气，慢慢说：“沈南峯比我狡猾，他病了就彻底赖着，借机躲回家去。”

　　苏晓绵知道，那时候沈南峯在家的日子多，是她最好的时光。

　　岁月催人老，她也必须工作了。

　　“他那时候受了很多伤，现在可能还残留着后遗症。”苏晓绵经常回想起他微微合眼躺在床上的样子，安静而淡然，却不知他的拼命和积极，带给他多少伤痛。

　　说起这个，廉祺也颇有感触，他们的表面风光，何尝不是自己一个人才知道的辛酸苦楚？

　　罢了，只是不提，多少困难事，而今从头越。

　　车子拐进别墅区，苏晓绵才发现这是到了廉祺住的小区，清河华夏湾。她的手掌隐隐泛着痛，还好车子没下地库，她能瞧见不远处那套房子，有暖暖的光泄出来，隔着初春乍寒的夜晚霜冻，显得温馨而令人向往。

　　她的心开始疯狂跳起来，没来由的，她想起多少个晨起的冬日清晨，楼道对面溢出来的灯光，她总在想——屋子里的人起床了吗？是不是在暖和的被子里穿着保暖衣服？那温暖，她也曾经得到过的。

　　廉祺似乎有话要说，他慢慢减缓速度，车子停在花园外侧。透着清丽月光，苏晓绵更能看清那栋房子。月色笼罩着树影，有影子在微微闪动，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中，她看清他的脸，眼神清澈，深沉如水，正静静地看着她。

　　苏晓绵已经是自乱阵脚，廉祺说了一阵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他抓了她的手，她才惊慌失措地往窗外望去——那个人影还站在树下，他家院子里的灯光真的好，就这样让苏晓绵看清了他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她看得呆了，只能傻傻望着他。

　　身边廉祺已经告白了半天，还不见反应，只得清清嗓子。

　　苏晓绵赶紧抽出手，结结巴巴说：“廉祺哥，可能是我之前让你有什么误会，谢谢你今天帮了我，我现在要回家了。我自己走，你不用送了。”

　　她用受伤的手去推开门，那个人影不在树下了，车里还有另一只呆呆鸡，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往大门外走过去，这里离大院一个南，一个北，她翻出手机来打车。

　　沈南峯一定一切都看得到了，她太丢脸了。

　　等车的间隙，她捂着脸蹲在路边，无颜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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