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才妾

　　第九章 新衣

　　顾秋水接过一百两的银票，便和顾春水告辞出来了。
　　已经穿过了马路，顾春水还盯着墨香居的招牌看，心里五味陈杂，虽然也觉得三妹画的好，但是一出手就换了一百两银子，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不过同样一幅画，为什么致远斋只肯出五两，难道说这墨香居的掌柜是个傻的？看着却也不像。
　　二人心里各有心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顾刘氏仍旧在门口桂树下绣花，见顾大姐儿手里握着一只空布袋，顾三姐儿两手空空，想来画是卖掉了，也有些高兴，便放下绣活儿问，“真的卖掉了，卖了多少钱？”
　　顾大姐待要回答，顾秋水一把拉住了她，低声说道，“娘，大姐，咱们进去说罢。”
　　三人走进三姐儿住的东厢房，顾刘氏听到顾春水说是卖了一百两，尤自不信，说，“十两已经是高价了，谁会这么傻，一百两银子就买一幅画？”
　　顾大姐儿撇了撇嘴，“娘，你真是的，三妹儿，快把银票拿给娘看看！”
　　顾刘氏却并不识字，拿了银票放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也看不出来什么。
　　顾秋水把银票拿回来，笑着说，“娘，是真的了，你女儿的画技是神仙教的，所以画的画特别值钱。”
　　顾刘氏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这银票子好是好，拿着轻巧方便，可是总不如银元宝感觉更踏实些。
　　顾大姐其实也是如此想的。
　　顾秋水仿佛看穿了她们的心事，说，“今日却是忘了，等中午吃了饭，我和大姐儿去银号一趟，把钱兑出来补贴家用。”
　　下午三点，顾大姐儿提着沉甸甸的银袋子，一边走一边四下里打望，顾秋水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说，“大姐，你这样反而容易招贼！”
　　不说便罢，一说顾春水更是紧张了。
　　顾秋水在前面悠闲的走着，看到前面有家很大的成衣店，就走了进去。
　　顾秋水买衣服极快，眨眼的功夫，已经让小二包了两套衣服，分别是葱绿织锦缎的短褙子配白绫子裙，鹅黄色长褙子配天蓝百褶裙，本来她还看好了一套白的：月白色雪缎对襟短褙子配月白色雪缎八片裙，仔细想想还是算了，这白色穿上太华贵出尘，不适合现在的她。还让店家包了一套松江梭织细棉布的中衣，两双轻便的绸子布鞋。
　　这边衣服已经包好了，顾春水还在那里挑着，拿不定主意，顾秋水看她挑花了眼，觉得好笑，就问，“大姐，你看中了几套？” 顾春水伸出一根手指头，再伸出一根，最后伸出了一个巴掌。
　　还真是有点贪心呢。
　　顾秋水看了看顾大姐儿相中的五套衣服，就做主把一套大红色的和一套紫色的衣衫剔掉了，这两套好看归好看，太过于艳丽了。
　　顾秋水道，“大姐，不如买这三套吧，算作你当初给我买纸墨的谢礼。”
　　顾春水觉得这次她真是沾了大便宜了，她自己出了不过半两银子，一下子就得了三套衣服。
　　是整整三套衣服啊。
　　而且还是春华坊的成衣。
　　这三套衣服有一套顾春水尤为喜欢，上面是白色底梅花缠枝的织锦缎褙子，下面是同色的裙子，这套衣服还配有一个披肩，是由最薄的绢纱制成，披在身上远远看去，那褙子上的梅花隐隐约约，有一种朦胧的美，最适合娇俏的顾春水，这套衣服也是最贵的，单价十两银子。
　　因此顾大姐儿穿上便不肯脱下来了，就这样穿着走到了街上。
　　路见之人，莫不回头。
　　顾春水自然感觉到了别人的眼光，一张少女的脸越发娇俏生动。
　　此刻她还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早就盯上了她。
　　没想到在成衣店就花了五十两，本来顾秋水的预算是三四十两，还要包括给爹娘的两套衣衫在内。这下银子去了一大半，爹娘的衣裳却还没有买。
　　顾秋水对顾春水说，“大姐，咱们只顾着自己，却忘了给爹娘买。等一会儿买完纸墨，看看有没有前面还有没有成衣铺子。”
　　顾春水听了点点头，也有点愧疚，她挑的三套衣服料子很好，款式也新，价格就贵些。
　　按照计划，又买了一些好的笔墨纸张颜料，又花去三十两。主要是顾秋水要的宣纸太贵，一刀三十两，买了半刀，一块徽墨也用去了十两，顾秋水上辈子用惯了徽墨，上次买的那块墨实在用不顺手。
　　顾春水左手提着包袱，嘟囔了一句，钱真不经花。
　　剩下了二十两银子，用了六两给顾大海，顾刘氏一人买了一套衣服，只剩下十四两银子，顾春水做主买了四条鱼，五斤牛肉，五斤猪大骨，还有一些菜蔬。这些一共才花了一两银子。
　　这剩下的十三两银子，姐妹两个商量好了，回去就交给顾刘氏。
　　顾春水看着一大包蔬菜肉食，不禁感叹，”还是吃食便宜。”已然忘记了家里前几天还穷的揭不开锅，要到邻居家借米吃。
　　吃食说起来是不算贵，但是一般家庭收入是很少的，最常见的就是三两到四两银子，只要家中没有病人，或者别的额外负担，过过七八天吃一次肉的普通日子倒也够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只要一出意外，或者家里有人病了，或者孩子们长大了待娶或者待嫁，待嫁还好说些，现在虽然流行厚嫁，但穷人家的女儿可以不管这个，待娶就不一样了，最起码要给女方彩礼，大多数人家还要准备新房，所以常言道娶新媳，扒层皮。因病致穷更不用提，之前的顾家就是这个活生生的例子。
　　二人满载而归，回到家均累出了一身细汗，顾大海还没有回来，顾刘氏看了女儿给买的新衣自然是喜滋滋的，而那秦氏，在顾春水得意洋洋的一件件展示自己的新衣服时，脸色是有点不好看的。
　　这一家说不清是有钱没钱，说没钱吧，买了一堆很贵的衣服，说有钱吧，院墙倒了也不修。
　　就笑盈盈的说，“大姐，你这衣服真好看，咱们两个身量差不多，你匀一套给我好不好？家里人都穿的这么富贵，唯独我穿的破破烂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苛待于我。”
　　顾大姐儿没想到秦氏这么不要脸，敢向自己讨要，就白了她一眼，“你想的可真美，不给！”
　　秦氏不甘心，她以前在周家虽然不用做饭洗衣，日子过的舒坦，但是周家也穷，一年到头买不了两次衣服，故而秦氏也没几件像样的衣服。
　　“你这时候不给，等我告诉你爹，到时你不给也得给！”秦氏显然对新身份适应的还不太好，一急就拿出了在周家霸道的派头。

　　顾秋水在旁边看的眼疼。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秦氏就是太不自知，她这是落在了顾刘氏的手里，倘若遇到稍微厉害的，有得亏吃了。
　　就冷冷的开了口，“秦姨娘，说到底你于我们家是外人，是半个下人，哪有主子买了衣服，下人讨要的？你就是告诉了我父亲，也是没用的，他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外人训斥我大姐，倒是你，生了贪婪之心，该禁足思过！”
　　秦氏张了张嘴，这顾家，最厉害的其实是这个最小的大姐儿，她一时竟无话反驳。
　　顾秋水看着呆呆的秦氏，觉得家里有这么个人真是碍眼，得想办法把她撵走，不然爹和娘的感情，只会一天比一天淡薄。
　　什么是家，全家人一条心，各司其职，各尽所能才是一个家。
　　顾秋水扭头看见那秦氏虽然不说话了，但是眼睛依然盯着大姐儿的新衣服，一副贪婪的样子。
　　既然她这么贪，就用她这一点好了。
　　第二日早晨，顾大海吃了一碗粥，一个馒头，半盘炒肉片，以及几块鱼，很是满足，他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满足的早饭了，大姐儿的厨艺又有长进了，就夸赞顾春水，“大姐儿越发能干了。”
　　顾春水笑笑，为父亲夹了一块鱼，不客气的说，“爹，在这个家里，我最聪明听话了，对不对？”
　　说着还带着小小的得意看了秦氏一眼，秦氏顿时觉得嘴里酥脆的肉片有点难以下咽。
　　顾大海用宠爱的眼光看着大女儿，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看到此景最难过的，并不是秦氏，而是轻易不在家吃早饭的顾梨花。
　　自她懂事起，好像她爹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本来她有一个不太好听却又富有寓意的名字：顾招娣，意思不言而喻，可惜顾梨花是个忒有主意的孩子，两岁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改名梨花，谁叫她招娣她都不应。然后没几个月，老三顾秋水就出生了，又是个丫头。
　　为此顾大海看见顾梨花就打心眼儿里烦。
　　可见为人父母，尤其是像顾大海，顾刘氏这样见识不多，心性也不坚毅的人来说，是非常不合格的。
　　世界上做任何事情基本上都需要挑选和被挑选，唯独孩子与父母，是没法选的。
　　顾秋水又想起了前世的于连仙，是她在前世唯一的朋友，也是在云烟坊的姐妹，和大多数女孩不同，于连仙并不是被父母卖入的，而是自卖自身。
　　此事说来也话长，于连仙是瓜州人氏，家中以贩盐为生，她是家中独女，父亲母亲感情甚笃，她父亲一直不肯纳妾，家中不厚的财产便被族中几个侄子盯上了，同时盯上的还有年轻貌美的于连仙，本来她父亲是准备待女儿年满十二岁了，为她挑一个正直能干的上门女婿，没想到去了别处贩盐回来，就染了天花，很快就去世了，几个侄子联合族长，谋算了于连仙家的家产，于母也肺病加重去世了。
　　于连仙就自己跑到云烟坊，自卖了自身，和顾秋水不同，于连仙的天资有限，琴棋书画学的艰难，她的兴趣也不在这上面，而是学治家，学记账，学管事，一年下来，请来教她们的掌柜相中了她，买了她去自家的丝绸铺子当账房，两年后成了掌柜，五年后成了华锦丝绸的总掌柜，二十岁上嫁了人，嫁给了秀才沈玉，并为沈玉请了名师，沈玉一路高中，中了进士后外放做官，于连仙就辞了总掌柜，跟着夫婿走南闯北，走到哪生意就做到哪，就在她上吊自尽的前夕，于连仙捎信来说沈玉升官被调回了京，她们马上就要再见面了。
　　于连仙在她们那一波人中，姿色只算中等，才艺也平平，但只有她做了正头娘子，而且，沈玉调京是调入户部做侍郎，沈玉不过三十出头，如果官途亨通，未来做个三品大员也为不可能。
　　顾秋水的姐妹有入盐商大贾的，也有如她进入高官豪门的，但是她们的身份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唯有于连仙，是那堂堂朝廷命妇。
　　记得在云烟坊时，于连仙就不止一次说过，要好好活着，因为她的父母生前待她如珠似玉，唯有体面的活着，才能让死去的父母安心。
　　并且在她入了相府多次提醒她，切勿持宠而骄，迷失了本性，从而招人嫉恨。
　　可惜那时候她春风得意，根本听不进去。

　　总之，一个有良好家风的家庭，对儿女的成长影响远远超过设想。活着，对孩子来说是婚姻的范本，去世了，也依然被儿女铭记在心。
　　她的父母，对儿女的教诲太欠缺了，而且她们姐妹也不甚和睦，但是顾秋水一厢情愿的认为，只是因为家里太缺钱了，只要有了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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