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好在穆玄修为尚浅，骤然被召唤也不至于乱了气息，他睁开眸子，疑惑道：“徐归姐姐，怎么了？”

　　徐归沉着脸不出声，颇为严肃地伸手触碰穆玄的额头，将神魄探入他的体内，一寸一寸地查看。许久，她方松了口气，对满脸不解的穆玄道：“你方才吸收的是魔气。”

　　“魔气？不是灵气吗？”穆玄错愕不已，抬头看向头顶，却只见一片虚无。无论修仙修魔，都是要到一定境界才能见到凡人所不能视的东西，包括灵气和魔气。这也是为何穆玄周围尽是魔气而他毫无察觉的缘由。

　　只不过能否察觉到魔气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是按照徐归所教之法修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吸收到魔气的。

　　徐归十分笃定，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便是万般不信，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徐归神情颇为凛冽，“是，本该是灵气的，只是……”她看了看周围愈发浓厚的魔气，继续道：“出了点意外。”

　　大概这世间无人能料，魔君的体质经过几世轮回后，竟然依旧保留着，甚至更甚于从前。

　　数千年前徐归初次见到那人时，仙魔两界交战正烈。她作为浮玉山中首位上仙，自然被寄予厚望，于是，她接过师父的佩剑，御风降临战场。

　　那时正下着磅礴大雨，徐归不顾雨水的冰冷刺骨，提剑冲入了那片阴云笼罩之地。她刚一站稳便见到尸山血海中站着一人，于电闪雷鸣中静静地看着自己，眸泛冷光，手中拎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

　　徐归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又来一个送死的？”

　　这句话平静得好似在向她嘘寒问暖，只有徐归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拼命才压制住内心的寒意。

　　最后的结局没有人赢，徐归和那人战了三天三夜，最终两败俱伤，仙魔之战结束。

　　后来两人不知怎的就这么好了，徐归深知他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却义无反顾地同他交好，甚至用尽心思去改变这一切。只可惜，他死了。

　　如今好不容易熬来了一个人胎，徐归说什么也不可能再让其重蹈覆辙了。

　　她抓着穆玄左看看右看看，始终得不出结论来，索性叹了气，道：“也罢，我重新找一种方式让你修炼罢了。”

　　穆玄道：“好。”

　　对于徐归所说的话，穆玄从来都是信任的，便是她拿给他一杯毒酒，他也会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这种信任毫无根据，可又是最能让穆玄心安的。至少这也能算是宣泄情感的方式之一。

　　穆玄道：“那我便停止修炼，明天开始学学武好了。”

　　“嗯，只要别修炼吸收到魔气便行。”

　　“为何？”徐归一直强调不能吸收魔气，这倒是勾起了穆玄的好奇心，“吸收之后我会受伤吗？”

　　徐归摇摇头，无比凝重道：“不会，只是吸收之后，你会变成魔修。”

　　久而久之，即便身为人胎，也可能成为魔，那么徐归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魔修？”穆玄不解，“是不是魔修就是坏人？”

　　徐归摇摇头，解释道：“并非如此，魔也有善者，仙也有恶者，一切都不是绝对的。”

　　穆玄懵懵懂懂。他想起在长右山时看过的古书典籍，在书中记载的魔是十恶不赦、嗜杀成性的，所谓的魔必是怙恶不悛。如今徐归却说“一切都不是绝对的”，他有些分辨不清了，究竟何为善何为恶。

　　他惧怕自己成为那样子的人，又莫名羡慕拥有那至高无上的力量。

　　穆玄万分纠结，千万种思绪交织在脑海中，剪不断理还乱，一时间竟搅得他混沌不已，脑袋疼得可怕。他不能将这些明知道错误却仍旧去幻想的想法告诉徐归，他在意她的想法，生怕那双清冷眸子中带上一点点的不满。

　　徐归见他迷惘而无措，不由笑了笑，道：“你不必如此迷茫，专心修道便可，仙与魔都是一样的。”

　　一样靠天地灵气为生，一样群聚而居，一样认为对方是错误的。

　　正因如此，仙和魔才会对立而战，才会酿成一个又一个不必要的惨剧。

　　穆玄点点头，感受着周围强大的力量，一个念头正贪恋地扩大着。

　　倏然，他有些心惊。

　　何时自己竟变得这般恐怖，为了力量而不折手段。如果自己真的成为魔修，那么来世投胎时见到死去的家人，他们会如何责怪自己，而眼前的徐归又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他？

　　恐惧一点点蔓延，甚至乱了心智，使他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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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月上树梢，巷犬偶尔远远地传来几声吠叫，田蛙躲在稻草底下，一声一声呱噪地扰着人们的美梦。

　　穆玄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内心犹如一团乱麻。此时已是深夜，他却异常清醒，没有丝毫困倦。躺在踏上想了许久，穆玄最终还是起身下床，借着月光摸索着走到屋外，不出所料，果然见到了徐归。

　　徐归正坐在树上，月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悄悄地映在她的脸上。徐归闭眸靠着树干，在灼灼光影之间，宛若一幅浅色的水墨画。

　　穆玄倒是看呆了，他知道徐归是仙，平日她的一举一动皆透露着一种孤冷不可侵犯的气息，现在愈发不可高攀，也愈发孤寂，好似随时都可能御风而行，再也不回来。

　　树上的人察觉到了穆玄的气息，骤然睁眼，一双眸子于黑夜中熠熠生辉，灵动如琉璃。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徐归边说着，边抬手一招，将穆玄唤到了身旁。

　　穆玄坐在她的旁边，好奇地低头看看脚下，凌空的感觉新奇有趣。他道：“睡不着。”

　　徐归笑了笑，道：“小孩子不是都挺能睡的吗？”

　　穆玄气结，反驳道：“我不是小孩子！”

　　徐归道：“难不成你是大人了？”

　　穆玄不知如何回答，他不愿承认自己是小孩子，却又实在没脸承认他是大人，在他的认知中，只有能保护喜欢的人了，才能算是大人。

　　他撇撇嘴，不打算跟徐归说话了。

　　“怎么这么不禁逗？以前可是……”

　　徐归突然语塞，以前……以前的人不是穆玄。

　　这倒是让徐归发现了，好像这一世和以前的每一世都不太一样，在那人还没轮回成穆玄的时候，她所找到的小动物都是凶狠至极，等认识了之后才会表现出温柔的一面来，跟那人简直一模一样。而这一世的穆玄除了容貌，没有一处是一样的，以前的人桀骜不羁，不服管教，只知道以自我为中心，随心所欲。而穆玄却温顺乖巧，将她的话牢牢记在脑中，懂得为别人着想。

　　就好像，以前的他生性为恶，而穆玄却生性为善。

　　倒是奇怪的很。

　　穆玄见她陷入深思，顿觉苦涩，在那个“以前”里，没有他，想必徐归每次深夜不眠，都是在想着那个人吧。

　　穆玄莫名恐慌起来，徐归对那人念念不忘，若是有一天那人来到徐归身边，将她带走，那么失去至亲至爱的他，岂不是又是孤零零的一人？

　　他不要……他不要……

　　穆玄万分抗拒，却终究无法放纵地表露出来。他想得太多，顾及太多，最后连自己都束缚了。

　　他伸手揪下一片树叶，抵在自己的额上，看似不经意地问：“徐归姐姐，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徐归毫不犹豫答道。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在这世上，徐归唯一的牵挂便是身旁的穆玄，她找了那么久才找到的人，说什么也不可能放手离他而走的。

　　倒是穆玄，他不知道其实自己便是徐归最重要的人，在他的心中，一个名为“越玦”的影子始终紧紧地跟着自己，而这人便是自己的敌人。

　　因为“越玦”的存在，徐归随时都可能离开，随时都可能抛下他，跟那人远走高飞。

　　穆玄垂头丧气地晃着脚丫子，不肯言语。

　　徐归看他样子不太对劲，便问道：“怎么了？”

　　“没事……”

　　徐归向来不喜欢去揣测别人的心理，穆玄说没事，她也不会去多加猜想，只当他是闹小孩子脾气。她揽住穆玄，继续仰头望月。

　　此处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月夜里星火璀璨，虽无法同月亮争辉，却依旧清明可见，美不胜收。

　　“穆玄，无论何时，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徐归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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