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的自我修养

　　红雨来之前，临路好歹给她恶补了不少宫里的规矩，不怕她丢了脑袋，唯独怕她给大人添了麻烦。此刻，她也缓缓成跪状，低声问安。

　　细雨飘飞，宫灯盈盈，刘辰撑着伞，淡声道，“你抬起头来。”

　　红雨皱了眉，缓缓抬头，正好同刘辰那双深海似的眼眸对上。她眨了眨眼睛，咬了咬唇，随即抿起一个笑，眼底眉梢竟是落下的星辰，咋一看还有几分稚儿的天真。

　　皇宫后苑不乏娇娇美人，刘辰一向不大注重貌美如花这四个字，也很久没有体验情不知所起应当如何？只是见了红雨，才觉得那样的女子才是当得上惊人的容貌，就像当年的谢灵一样。

　　刘辰仔细摸了摸自己手心上的那一道长长的痕迹，似乎透过它又想起了某个女子曾经的音容样貌。他今日想要平反谢长灵一事，除了在心头的一阵愧疚，更多的是一种惶恐。

　　他很怕，很怕谢灵不入他梦，他更怕有一天他老到连谢灵的样子都记不住。

　　刘辰目光再次落在洪宇身上，神色里藏不住一种兴奋和欢喜，这个女子和谢灵好像，真是好像好像。

　　红雨被刘辰的这个眼光看得有点发麻，偏过头看到皇后郁若水，也是一张苍白的脸，活跟见了鬼一样。

　　红雨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脸，明明有肉啊，也不是白骨的模样，他们到底怎么了？

　　隔了良久，刘辰才开口问她，“你叫什么，今日跟着那家进宫来的？”

　　她低头道，“小的是跟着神官大人进来的，我是他的随行弟子。”

　　“原来是大神官的弟子，果然看着古灵机怪。”

　　她跪在地上，听得这一声赞美，不知道该如何搭话，只得矜持得笑了笑，“谢皇上。”

　　刘辰问她，“你在这儿找什么呢？”

　　“我找我娘留给我的手镯。”此刻的处境真是颇为艰难，鬼知道她娘亲是谁，纯属瞎编的。

　　“哦，那可得好好找找，”刘辰眼中带着暖意，手一挥，周围几个太监都纷纷打着灯笼找起来。他自己则站在红雨面前，伸手扶起她，“地上凉，别跪着了。”

　　郁若水手心紧紧捏着，咬着自己的唇，她想，她不会看错的，刘辰同红雨说话的时候，她分明有看到刘辰眼中有柔软的情愫一点一点倾泻出来。这种东西她有多久没有看到了，自从谢灵去世之后就没有看到过了吧！

　　一圈人找了良久也没有找到，红雨站在一边有点焦急，咽了咽口水才道，“皇上，其实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叨扰皇上和娘娘休息，小的罪该万死。小的自己再寻寻，若寻不到就算了，师父说大千万物都讲究一个缘，许是注定不能留住母亲的东西。”

　　“这怎么可以，你有这样一片孝心很好，今日定要帮你找到玉佩。”说罢木然转身，伸手抚过郁若水的腰，“水儿，你现行回去吧，外面冷，你有了祈儿，切莫伤了身子。”

　　郁若水摇了摇头，“无碍的。”她目光含水，“妾身也觉得天师的孝心可贵，便和皇上一道儿等吧。”

　　红雨强撑着笑了一笑，心中道，真是宅心仁厚的皇帝皇后....

　　她伸手擦了擦汗，这才想出一个妙计，上前一步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小的知道那玉佩在哪里了，许是在师父那里呢，早上我收拾法器的时候，应当是落在那里面了，我竟浑然没有发现，到现在才想起这桩事情来。。”她摊了摊手，弯着嘴角，“瞧我，这愚蠢的脑子。”

　　郁若水捂着嘴轻笑一声，“能找到就好。”她语气装作温和，“只是觉得婆罗神宫已有百年未有女子当天师了吧。本宫瞧着笨一点倒是无妨，只是天师一职很是危险，姑娘怎么就选了当天师呢？有没有想过出婆罗神宫？”她轻瞥了一眼刘辰，见他果然也是着急听着红雨的答案，索性自己就问了，还能担上一个母仪天下的名头。

　　“天师很好啊。”红雨笑着说，“我家境贫寒，当天师可以赚钱，神宫还供给三餐，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嘛。”

　　刘辰：“.....”

　　郁若水干笑一声，“嗯...是不错。”

　　红雨别了皇帝皇后一行，便被小宫女带着去找刘辰。期间，她不死心的做了两次临路教给她的感应之术，已经有了确定的方向，更是确定，那一缕是为自己的一魄—义魄。

　　红雨不敢再莽撞行事，急匆匆赶回大殿上，要与宁君臣说与这事。

　　匆匆赶至大殿，就看到舞台上正多了一个名伶咿咿呀呀唱着好听的曲子。那角儿的眼角微微上挑，独有的风情万种。他软着嗓子唱的是《牡丹亭》里的曲儿，“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话到其间腼腆。”

　　戏里唱的女子是思春，那名伶眼神含着秋波，细长的眉目无不是冲着在案几上撑着腮的宁君臣抛媚眼。

　　红雨笑着跑过去，跪坐在宁君臣身边，拿筷子夹了一只水晶虾饺，塞完嘴里后，还不忘拿手肘戳了一下宁君臣，暧昧的笑笑，“大人，您的风采果然惠及万千，今日这些在场的贵女目光都落在你身上呢。连这名伶也...”她嘿嘿一下，吞下饺子。

　　宁君臣淡然的笑笑，问她，“饺子吃完了么？”

　　她看着他这笑，红雨约莫感觉出了一分宁君臣的不欢喜，于是很是知趣的闭上了嘴巴，用筷子夹了两个饺子，继续吃。

　　前头，刚还咿咿呀呀唱歌儿的伶人如今身上只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她抬高了腿，薄纱从白皙的腿间微微划过。

　　雨还在下，每一个轻盈的脚步仿佛都是踩在雨点的节奏上。风轻轻吹，那轻柔的纱不知道拂过了多少人的心尖。

　　只见她细软的手将长长的纱飘落在宁君臣的案几上，她轻笑一声，媚眼无双。这要是换了一般的官员，多半是要同这名伶喝上一杯酒了。

　　但宁君臣不一样，他就光只噙着笑，可这笑容没有半分和煦，总归红雨看多了总觉得后背发麻。

　　得不到互动的名伶终于不舍的离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点不甘心，她的舞蹈动作起伏越大了起来，堪堪遮住的衣衫乱了，衣襟滑到肩头，露出玲珑锁骨，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

　　红雨玩心大起，咬下一个饺子后，玩笑着问，“大人，你说她的骨头好，还是我的骨头好？”

　　宁君臣连眼睛都没有抬就道，“她的中看不中用。”

　　“真的么？”

　　他淡淡一笑，“你的又可以当衣架，又可以砸核桃，论起打架，一看就知道砸死一沓子的人，你说呢。”

　　“........”原来，你是这样暴力的神官。

　　宁君臣这般清心寡欲，那名伶也没半点法子，后半场就寻了别的大臣们互动去了。

　　这厢，红雨压低了嗓音同他道，“大人，我基本上确定那一魄在哪里，只是不好寻回。”

　　“为何？”

　　“它在皇后的椒房殿里。”她想了想还加了一句话，“皇帝也去了，应当是要过夜的。”

　　“你试着召唤它过来。”

　　“无法，它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挣扎不出来。”

　　宁君臣拿起茶盏浅饮了一口，道，“这事儿急不来，既已知道它在那里，也算办妥了一半。本就因为找不到它，如今找到了就好办了，我再翌日进皇宫一趟，将它带回来即可。没有你在，直接融合来的方便妥帖，但如今亦没有别的法子。”

　　“嗻。”红雨瞬间心安下来，盯着上来的新菜，吃的撒欢。

　　宁君臣拿着茶盏在她身边摇了摇头，那张十分高冷的嘴里吐出两个字，“德性。”

　　红雨嘻嘻一笑，“我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入宫了嘛，多吃一点，好回去仔细研究大厨的手艺。”她心情很好，虽然找魄的过程遇到点问题，但是结果还是好的，关键吃了平生都没有吃过的东西。要不是为了不丢神官的脸，她可能连盘子都想要舔一舔。

　　时值筵席结束的时辰快到了，已有大臣携带着家眷陆陆续续的离开。

　　宁君臣也不催红雨，问了句，要不要吃完最后一个汤点再回去。

　　红雨干笑了一声，说了句不要了，不要了，他才站起身来，带着她离开皇宫。

　　来的时候没下雨，回去时小雨依然淅淅沥沥。宁君臣撑开伞，能容下两个人，他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轻声道，“伞小，别跑到外面去了。”

　　红雨离宁君臣近，这个距离上，她还能闻到宁君臣身上带着一股子好闻的优昙花的香味。

　　两人走出一段路之后，宁君臣开口问她，“你今天在麒麟殿上经常出神，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么？”

　　红雨想到她看到刘辰时在心头流淌过的奇怪感觉，还有看到皇后的时候也有。那个滋味怎么形容，就好比是被什么东西给困住的滋味，怎么都挣扎不出来。她不是很愿意回忆那个过程，总觉得挺疼的。

　　直到宁君臣这一提起，她才将这个感觉说了一遍，“我没看到什么东西，只是徒然能想象起一些场景，还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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