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月书

　　【淡月梢头弄相思】

　　【淡月梢头弄相思一】

　　一指长的岁月悄然间就过去了。

　　白鹿还跪在那里，满面怔然地望着石头，白泽望着她，我望着她们俩。

　　半晌后，她拾起丢在地上的玉笛，道：“我曾想过，与你一同老死在水云间中，可现在想来，一切不过你的算计，我答应你活了下来，而你却留在了这里。”

　　始于天南山，终于天北山。

　　我将目光移到那块巨石之上，剥开层层石片，是否还能在其中寻到那抹青色衣角。

　　青崖做了这样的事，他唯一直接害过的人只有他的父亲，而他将他的父亲留在了不周山，却是始料未及之事。

　　因为他从未相信过，他的父亲会为了他，去寻那样一颗仙草。

　　想到仙草，我突然茅塞顿开，他的手能再生的和平日里一模一样，那若有仙草续命，是不是他也可以和我一般，再去占一具身躯。

　　水云间的乱葬岗有那么多，随便找一具都是机会，经历了东风夜处，可以从月暂晦那里知晓，不周山的仙草可换身续命。

　　只是，如今不周山被毁，要如何再去寻那样一株仙草。

　　我正想着，身旁猛然跳出一个大活人。

　　他绕着我看了半天，惊诧道：“你俩怎么在这？怎么你妹妹也在这？”

　　我嘴角抽动一瞬，看着桃桃那张分毫未变，仍旧如此欠揍的脸，我笑道：“办正事。”随后将他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问道：“桃桃兄，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到这具身体上的吗。”我将没有胳膊的一侧肩膀往他那边拱了拱。

　　他细细看了一会儿：“有点麻烦，你怎么胳膊又掉了？”

　　我咬住下唇，十分遗憾地告诉他：“意外，我经常发生这样的意外，你是知道的。”

　　他点了点头：“好吧，不过换身体太麻烦，你这具身体的脸挺好看的，为了避免浪费，我就不给你从新换了。”

　　我赶紧着急道：“那我缺了一条胳膊怎么办？”

　　他掂量了一瞬，劝慰道：“你别急，你听我说，我再给你缝上，咱们很穷的时候，也没影响我给你缝针的技艺。”

　　这时候，白鹿突然起身跪在白泽面前。

　　她张了张口：“兄长，我想将他带回木城。”

　　白泽允诺：“木城，我并没有动他分毫，当时只是不想让你再去伤心难过。”

　　他重重磕了一头，立即被白泽扶起来。

　　桃桃走过去，问道：“你们这又是哪一出？”

　　我跟着过去：“你不知道就别瞎问了。”

　　他敲了敲那块巨石，一挑眉：“我怎么就不知道了，这里面压着个魂魄，再不挖出来，就真的死了。”

　　我赶紧去捂桃桃的嘴巴：“别闹！”看向白泽君：“别生气别生气。”

　　白鹿的眼眸亮了亮，霎时又恢复一片死寂。

　　白泽则上前一步，走到桃桃面前，拱手作揖：“这里面的确有魂魄不假，莫非桃……桃兄能救一救他？”

　　桃桃负起双手，大摇大摆地挺起胸膛：“我当然可以。”

　　白泽道：“多谢。”

　　我扶着白鹿站起来退到一旁，白泽君也站到我们身侧。

　　桃桃一人立在石头面前，瞬间收起那副得意的模样。

　　他双眉紧锁，手指放在石块之上，紫色的雾气自他指尖蔓延开来，不消片刻，便能感受到石体下的异动。

　　难得见到桃桃这幅模样，我紧紧盯着他，只见他将双手张开，指尖光华大涨，蔓延而出的紫色雾气相互交错碰撞，而后慢慢变作一把无形的弓落在他手上。

　　他口中念道：“破！”

　　干脆利落地拿起弓，搭弓拉箭，冲着石块就是一箭。

　　箭穿过石块而过，这方巨石霎时四分五裂，从中探出一道极其清浅的青烟，白泽君立即掷出一道锁魂绳，捉住了这道几乎消失殆尽的魂魄。

　　整座山慢慢消失于眼前，我们足下变作一方云雾，天际一抹日光落下，我看到了四周迅速生出的古树。

　　千顷流光，万树飞花。

　　花香弥散开来，瞬间盈满鼻息。

　　头顶舒展开的木杈间，日光碎了一地，正好落在桃桃的脸上，他冲着我们一笑，让开了路。

　　隔着纷纷扬扬的花瓣，我似乎又看到了木城石桥上的那场雪，也是这般纷纷扬扬。

　　那个青衣少年就站在日光下，眉目间似绻了一团春风。他穿透满目粉白，望向我身旁的白鹿，随后慢慢牵起唇角。

　　笑容和煦，如三月过谷的初阳。

　　我仰起头，便看到了树枝上飞荡的红绸，举目的红绸与飞花交相辉映，趁着那些细碎的光泽还未散去，白鹿奔过去，脚步踩过满地的花瓣，又是一阵花香盈满鼻息。

　　我曾记得，这本是东风夜处的万树千花。怎么会一夕之间又生在了我们周围？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觉得，此时此刻，一切都十分美满。

　　那位少年伸出手，抬起的指尖还没落在白鹿的额头之上，便已消失不见。

　　花树尽数消失，我们所落脚的地方不过是一条平坦的土路，哪里还有什么千树飞花。

　　白鹿的笑容停滞，这次却没有落泪。

　　她要将他带回木城，那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喊他们阿爹和阿娘。

　　白鹿跪坐在地，手掌下抚摸的是那具凶尸的脸。

　　纵然可怖，如今也是青崖了。

　　透过那张腐烂多处的脸颊，她似乎又瞧见了绻在他面目上的和煦笑容，似乎又望见了他吹笛时的神色，笛声仿佛还留在耳畔，她弯起双眼，轻声道：“谢谢。”

　　桃桃道：“白鹿姑娘，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只能让他在这具身体里待上三个月，三个月过后，便会烟消云散。”

　　我凝眉：“可有解决的办法？”

　　桃桃正色道：“有。”见我凝眉望向他，他道：“你猜的不错，正是不周山的仙草，我们如今也是要去不周山，三个月，可以为白鹿姑娘将这株草带回。只是他的魂魄虽然附身在这具尸体上，却不记得你们的过往，这三个月，你要重新与他相处。”

　　白鹿起身，在桃桃面前磕了一头，抬头时，满目笑意：“这又有何惧？”

　　桃桃笑道：“如此甚好。”

　　白泽君一抬手，锁魂绳收入袖中，趁着这番动作，我看到他手腕系着的一枚红绳扣。刚想问一问他这是什么，桃桃已经率先横在我们中间，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冲着白泽君道：“怎么？小冰块不跟着我们来吗？这可关乎你妹夫的性命，也关乎你妹妹的幸福啊！”瞥了一眼那个模样差点的凶尸，小声嘀咕：“你忍心你妹妹成天面对这个怪物。”

　　虽然桃桃挡在了我与白泽君之间，但我却觉得白泽君一直看着我。

　　他朗声道：“确实不忍。”

　　桃桃接道：“那一起走呗？”

　　白泽君道：“好。”

　　于是三日后，我们在择善府修整完毕，吃也吃好了，喝也喝足了，才踏上了去往衢州陶家的路。

　　为何转道又要去一趟衢州陶家，原因在于桃桃的坚持。

　　他说他家住在衢州，出了些事，想要回家看一看，这儿到衢州有白泽君的御剑之术，不会耽误多少时辰，还能带我们领略一下他家的风土人情，简直再好不过。

　　我一想，所谓盛情难却，加之他现在是择善府的恩人，我的恩人，在我与白泽君面前，自然说什么是什么，更何况我是真的想看一看，什么样的灵山秀水能生出桃桃这样的“人才”，遂十分开心地答应下来了。

　　然而刚到衢州，我就觉得这座城十分奇怪，比水云间的木城还要奇怪。

　　这里本属江南，我印象中该是一副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姑娘也该是软软的，说起话来也是软声软气的，怎么会到处站着身着白袍的怪人，这些人看不见脸，只能看到他们袍子背后写的字，且每个人的白袍上的字都不一样。

　　我仔细辨认了半天，也不知道写的什么字。

　　四周十分压抑，待一会儿我都觉得渗人，这些看不清楚脸的怪人也仿佛没有看到我们似的，从我们身边来回走动。

　　我推了推桃桃：“这儿……真是你家？”

　　桃桃紧了紧攥住指节，没有回我。

　　我又将目光移过去，方才在白泽君的剑上俯瞰这座城时，我就发现，这城中家家户户都挂着白纸灯笼，街上也似乎没有行人，不过现在倒是有了，再看一眼那些怪人，我赶紧缩在白泽君身后。

　　我想，也许是我们到的时辰比较晚，才会如此，我安慰自己不必害怕，桃桃和白泽君都在身边，出了什么事都不叫事，而且我大概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们是怪人，我自己也是一具能行走的尸体。

　　如此想来，就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事儿的。

　　可后面更奇怪的事又来了，我们随意敲开一家客栈的门，掌柜的仔仔细细检查了我们的穿着，才让我们进去。

　　这座客栈一共两道门，陌生人过了第一道门，不算进去，要经过检查才能过第二道门，迈过这第二道门，才算是珍重进入客栈的大堂，掌柜的说，这是这儿的规矩，每间客栈都一样。

　　我叹道，真是奇怪的规矩。

　　掌柜的检查过我们都是正经人，遂舒出一口气后，恢复了生意人该有的样子，满脸堆笑地掸了掸凳子面，请我们坐下，然后问道：“客官可是要住店？”

　　白泽君道：“是。”

　　掌柜的道：“几位楼上请，全是空房。”

　　说完后，坐在凳子上的我，突然浑身一抖。

　　这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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