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月书

　　【白鹿青崖水云间七】

　　日落西山，白鹿依旧站在大道之上，无人问津。

　　恰逢降雨，她抬手抹了一把脸，见清岚都快要死了，她想着，若是他撑不过今日，就将他埋在天南山山脚，亲手斩了那只白眼蛊雕替他圆了夙愿。

　　眼见雨越下越大，她又抬手抹了一把脸，然后推了推清岚，见他无甚反应，她无声地笑了一下，慢慢起身，又将沉甸甸的少年背在背上，折返回去。

　　“我们和水还真是有缘。”

　　水能养木，木现生机。

　　也不知道她的生机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她又想起那个绕路山中的青君府小公子，也不知道他到底藏在哪处，真是事事不省心，省心的不是事事。

　　到了山脚，她抬头一望，顶大的太阳就这么视若无物地露在空中，这儿还真不是一片雷神管的，大雨的天说变就变。

　　将清岚放在一棵树下，此后生死就看他自己造化了，若他还活着，那真是再好不过。若活不成，那务必要等她斩下那白眼蛊雕的脑袋。

　　上山之时，她又理了一遍头绪，这白眼蛊雕先是骗村民献祭活人，然后把活人大变成羽毛，之后又将她与清岚困于山洞，企图淹死二人，见没淹死，又想烧死他们。

　　在山中找了半日，却没半分累感，无所获后白鹿埋伏在供台附近，反正那只白眼蛊雕迟早会过去。

　　又等了许久，白眼蛊雕没等到，倒是等来一位姑娘。

　　姑娘相貌不算出众，一席粉衣纱，举止间却有一份沉静，让人看了不由自主就想多看几眼，她独自上山，立在供台旁，浅风自她身侧漾过，衬得她越发沉静。

　　这姑娘一来，我就感到白眼蛊雕的妖气。

　　想必她是这次的祭品，只是为何会让这么一个姑娘独自来。

　　白鹿决定先不现身，静观其变。

　　一袭黑气自天边卷来，落地后一双宽翼从黑气中探出，随即化作片片羽毛散去，而后，我看到这团黑气中竟走出一位少年。

　　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双水灵灵地大眼睛望着这位姑娘，这白眼蛊雕果然兴趣独树一帜，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化成人形，居然选择变作小少年的模样。

　　他走到这位姑娘身前，言语老练道：“放肆！见了本尊还不跪下。”

　　姑娘睥睨着他，看了一会儿他就怂了，垂下眼，努起嘴，不满道：“无趣，甚是无趣。”

　　果然神态也是小少年的样子，白鹿心情一时变得十分复杂。

　　姑娘淡淡道：“你不吃我吗？我是这次的祭品。”

　　白眼蛊雕拍了拍身上的羽毛，摇头道：“你走吧，下山小心些。”

　　姑娘一愣。

　　白鹿也一愣。

　　这白眼蛊雕又道：“还有……将自己打扮的陌生些，别让旁人认出你来。”

　　姑娘怔忪道：“你……”

　　白眼蛊雕又化作一阵风卷走。

　　姑娘震惊地站在原地未动，抬起的手指还抬在半空中。

　　白鹿走到姑娘身旁，自报家门：“在下水云捉妖人士，可护送姑娘下山？”

　　姑娘转过身，冲她福了福身，点头应允。

　　于是二人并排而走，山中草木青翠，二人穿花惹草一路走下去，倒是挺般配。

　　姑娘见到她并不惊讶，率先开口：“可是青崖公子派您来此除妖？”
　　白鹿听到这个名字，气不打一处来：“非也，我乃择善府的……客卿，碰到这只妖是偶遇，偶遇……”

　　姑娘了然地点点头。

　　白鹿问道：“怎么？姑娘和我们这些修真之人认识吗？”
　　姑娘摇了摇头：“与青崖公子有幸见过几面，算不得认识。”

　　白鹿皱起眉头：“不过也奇怪，这只妖倒不吃人，肯定是姑娘太过清瘦，吃起来不好吃。”

　　姑娘笑道：“原来妖怪吃人还要看身量的，倒真有趣。”

　　白鹿讪讪笑着，心道这白眼蛊雕只爱吃人眼，又怎么会吃人肉，莫不是……她抬手在姑娘眼前晃了晃，姑娘解释道：“我盲一目，令一目隐约能见些光。”

　　白鹿忙道：“抱歉。”

　　姑娘摇了摇头：“没事，不必介意，我不在意的。”

　　白鹿拉住她的手：“怎么你一个大姑娘一个人上山来？”

　　姑娘眼睫微动：“我出身勾栏，城中每三日便要择人上来祭祀大神，我不过是被人买下，替了今日的人。”

　　白鹿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是啊，岂有此理！”

　　白鹿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看见清岚靠在树下，睁着一双眼，调侃她道：“隔着老远就听到你的‘岂有此理’，姑娘这招‘空山传音’果然厉害！”

　　清岚身子仍虚弱的不行，可言语间又恢复了一贯的诙谐，白鹿几乎要喜极而泣：“你……你没死啊……”

　　“在下身强体健，命格属水，怎可轻易死在火中，当真是笑话！”随后为了印证此语，他又十分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白鹿跑过去，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你没事了？”

　　清岚立即躺平，眉眼挤做一团，十分痛苦道：“还是事的。”

　　白鹿心下一紧，结果刚挨过去，就被他一把圈入怀中，清岚大笑道：“骗你的！哈哈！”

　　得了便宜还卖乖，典型的找揍，白鹿气急，正准备爬起来理论，结果见他一怔。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那位姑娘。

　　姑娘也怔了怔，开口道：“青……”

　　清岚道：“清岚，在下清岚，不知姑娘是哪位？”

　　姑娘立即福了一礼：“奴家瑶柳，幸得这位姑娘相救，保全一命。”

　　白鹿赶紧摆摆手：“不是我救得，不过是遇见了，白眼蛊雕没有打她主意，直接放了她的。”

　　清岚挑眉道：“你倒是好运气，白白救了个人。”

　　瑶柳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在白鹿面前磕起头来：“奴家知道姑娘本领大，求姑娘救救我们这一城的人。”

　　怎么好端端的这姑娘像变了个人……

　　瑶柳哭得梨花带雨，言辞恳切。大约是说，三年前城主做错了事，得罪了山中妖物，结果城中遭到瘟疫肆虐，死了很多人，他们恳求仙府帮助无果，便听信了谗言，供奉起山中妖物，以此乞求这位妖怪大人收回瘟疫，还他们一个太平。

　　白鹿冷笑道：“宁可相信妖怪，也不给仙府一点时间，既然如此，就不该有怨言，结果怎么样都该受着吧。”

　　瑶柳又磕了一个头，讲道，他们深知这山中妖物并非善类，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这妖怪嗜人成性，若要不找活人祭祀，便会又放出瘟疫，青君府虽然已经着手再解决这件事，但也防不住已经不信任仙府的村民送人上山。

　　这些村民离这座山最近，最害怕山里的怪物，所以才会这般不管不顾。

　　瑶柳还欲再求，清岚已然满口答应下了，白鹿虽然表面不悦，但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件事是一定要管的，而且绝对不能再放过这只白眼蛊雕。

　　他们随瑶柳入城，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大吃了一顿，期间白鹿向瑶柳打听，问她见没见过择善府的门生。

　　瑶柳仔细想了想，道：“好像前几日他们的确来过，只是后来又离开了，想必是回去了吧。”

　　白鹿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家中师兄弟不来寻她，却都走了，真是好生奇怪，不过一想到自己这么大却一事无成，一直活在父亲和兄长的庇护下，别人提到她，也不过是想到她是白泽君的妹妹，虽然人人对她敬重，也不过世表面功夫，私底下，怕是都在笑话她是位仙府大小姐。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自己解决这只白眼蛊雕，证一证自己的实力。

　　三度上山，是抱了看淡生死的决心。清岚执意跟随，白鹿想起山洞中的一幕，明白此人绝不简单，就没有阻拦。

　　不知为何，这次再和他一同上山，白鹿便能时时刻刻想起，清岚重伤时提过的很重要的人，最后忍不住问道：“你是为了救心上人吗？”
　　清岚却只口不认，最后被白鹿盯得没有办法，只说：“不告诉你！”

　　白鹿撇撇嘴：“好吧，爱说不说。”

　　这次他们将自己当做祭品，亲自上了供台等白眼蛊雕上门。

　　结果太阳都沉下去了，这只白眼蛊雕也没有现身。

　　漫天的星辰铺开，一轮银辉悬在空中，宽大的供台上就坐着他们二人。白鹿衣襟上的红纹如血蔓延，她抬起眼，眼中如浸润了秋水，盛着天上那轮银盘，清岚撇过头，半晌也没有说出话。

　　等了很久，清岚骤然抬手打上她的脖颈，白鹿霎时昏了过去。清岚抱住她歪倒的身子，静静望着她的眉眼。

　　临了叹息一声。

　　夜空融墨，唯有她的眉眼留有光泽。

　　随后将她带走。

　　白鹿醒过来时，还是在天南山中，环顾四周，居然看起来十分眼熟。

　　她突然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她差点丧命的那个山洞里！

　　怎么又回来了！还真是和这里有缘分啊！

　　她满面愁容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是坐在了床上，床上还铺了毯褥，白鹿这才发觉，这山洞并不似曾经，而是被从头精心布置了一番。

　　而且……床旁边多了一个小少年。

　　少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手里端着一杯水，见她醒过来，脸上立即摆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脆生生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娘亲姐姐。”

　　她吓得直接从床上掉了下去。

　　这……踏马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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