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月书

　　【东风夜处花千树九】

　　所有的回忆至此而终，我从他的记忆中醒来，脸上一片茫然，只能怔怔地躺在床上，盯着床幔看来看去。

　　此时应是清晨，窗外有鸟啼啾啾，我起身，发现桃桃横尸在我床下，赶紧踢了他一脚，他依旧睡得同死猪一般，无甚反应。

　　我良心发现，难得费力地将他搬到床上，他却支在我胳膊间喃喃呓语：“来！喝！”还不忘抬起手来，一拳打在我脸上，我吃痛，也打了他一拳。

　　桃桃睡颜极美，睡姿却极差，我拿起被子丢到他身上，转身将屋门打开，晨光迎面拂来，带着冷冽的清香，简直让人神！清！气！爽！

　　转过头就看到白泽君正在搬一盆花，他将袖口卷起，衣服也换了短装，不似曾经那般飘然，却也器宇轩昂，他一连搬了好几盆花，又拿起锄头开始刨地，一个务农的仙君，啧啧，我欣赏了一会儿，不禁笑出声。

　　他闻声抬起头，懵懂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你醒了？”

　　“恩，醒了。”我走过去，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其实他脸上也没汗，我就是觉得，这样一个场景，没有这样一番动作，有些说不过去。

　　他道：“可解了惑？”

　　我摇摇头：“没有，这幅身子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我倒是看了一夜他同那个姑娘谈恋爱，不过，我还真真是发现一个事。”

　　他问：“什么事？”

　　我故意卖了个关子，一振衣袖矮身坐下：“咳，斟茶。”

　　“当”的一声，桃桃把一杯茶重重放在我手上，水洒出去小半，我浑身一颤：“啊，桃兄，你不是在睡觉吗？”

　　“你把被子盖我脸上了。”他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拉住要为我斟茶的白泽君：“你听他在这放肆！”

　　我脉脉不舍的看着乖巧点头的白泽君，心里把桃桃扔出去一百遍。

　　桃桃道：“说吧，有什么发现？”

　　我道：“换尸，并未身中五马分尸咒才能得此殊荣，还需要不周山的灵草。”换尸此举，乃阿月姑娘掌中术法，回想起刚刚重生时，桃桃口中所言我前任灵魄一直吵着去不周山，就更加明白了几分，想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幅身子撑不了多久，才会拼东拼西的找胳膊腿延续寿命，纵然质量极差，但也要拖，拖到取得灵草彻底换尸就行了，可他却出了某种意外，导致魂魄提前游离，于是病急乱投医，慌乱中感受到我身上不周山的灵泽，误打误撞拽我入体，谁曾想，鸠占鹊巢，我却把他赶了出去。

　　命运真是坎坷曲折。

　　不过，我也确实是一株灵草，莫非这一切都是有人定数？不周山坍塌，莫非与这种邪术有关？我皱起眉头，觉得此事一定涉及之广，不周山灵草甚多，为什么独独挑中了我，白泽君从不与人亲近，如今却一反常态跟在我身边任劳任怨，还有桃桃，绝不是普通仙家后辈，他的术法武功毫无来路，也无源可循，但一定深不可测，白泽君在洞底之时，都忌惮他许多，不过现在不是怀疑他们两个的时候，我想弄明白这些，还要仰仗他们二人。

　　桃桃的话将我拉回：“我算是明白了。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去不周山！”

　　我道：“是啊。但是去之前，还有一些事，千城阁妖主与我现在的身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在妖界的故事不多，我想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在去不周山之前，我还得去一趟大婉。”

　　白泽君插口问：“大婉国？”

　　我想了想，大莽被灭，如今的大莽国已是大婉国度，遂道：“是。”

　　白泽君点了点头：“好。”

　　桃桃耸了耸肩，学着白泽君的模样：“好。”然后悠然绕着我们转了一圈，：“不过大婉国早就被灭了，你们怎么去？”

　　白泽君：“……”

　　我道：“被灭了？现在是什么朝代？”

　　桃桃叹息一声，冲着白泽君解释道：“白泽君自小生活在仙府，不懂人间年号，如今正是燕朝天元三十一年，大婉已经灭国有两百余年。”
　　我接道：“那，被灭的大婉应该在哪儿？”顿了顿，“不对不对，是被大婉灭掉的大莽国，现在应该在哪儿？”

　　桃桃答：“脚下。此城便是曾经的大莽国都。”

　　我惊讶桃桃的历史居然这么好，看来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又省了不少脚程。

　　天际白云翻涌，似是要起风，我起身凝视一番，“走吧。”

　　回到城郊，又路过那处荒坟，坟头已被人修葺整好，还安插了告示牌，禁止百姓靠近，几日不见，竟有些疏离感。

　　桃桃率先入城。城中繁华，之前我住在陋巷，对城中景象知之甚少，此番一看，不免有些激动，茶楼酒肆遍布各处，楼中皆配备一位评书先生，评书先生风格各异，有讲神话传说的，有讲奇异志怪的，还有评述各朝历史的，百姓不为食而愁，不为行而愁，专心发展文化，不得不说，这君主十分厉害。

　　因为时间充裕，我们选了一处雅致茶楼，先喝几杯茶吃点点心歇歇脚再走，其实我与桃桃心中更想去喝点酒吃点肉，但看到白泽君，便狠下心，寻了一处清心寡欲的茶肆，上桌三杯苦茶，我和桃桃脸色都苦下来，好在还有一位评书先生解闷，他唾沫横飞，手中折扇一摇一荡，将看客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大家时不时发出“哦？”“啊！”“哈~”的声音，当真热闹至极。

　　他讲的不是别的，正是灭朝的大莽皇家秘闻，关于大莽国，最有讲头的就属那位嫁给妖主的郡主——云和公主。

　　关于这位公主，因常年不在宫中，史官对她着墨极少，她的故事多为野史杜撰，有的史书上说她为郡主，却又有的书上说她其实是莽皇如假包换的亲女儿，是大莽国的嫡公主，但无论史书身份如何，有关于她的风月故事皆是口径一致。

　　传闻中的云和公主生得极美，长得既不像她父皇，也不像她母妃，一度为皇家所怀疑血统不纯，三次滴血验亲，才打破疑虑，可这位公主仍被请出宫中，另辟府邸居住，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邂逅妖主。

　　说书先生口中的妖主生得青面獠牙，丑陋至极，觊觎公主美貌才将她强抢过去，却又不善待公主，终日苛责公主，说到这，就开始骂这个青面獠牙的驸马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大恶棍。

　　这说书先生嫉恶如仇，讲到此处，更是用折扇敲打桌面，敲得铛铛作响，我觉得前半段讲的还蛮有意思的，后半段纯属瞎扯，妖主虽是妖，但容颜极其俊美，一度为千城各位女妖的梦中情妖，怎么会是他讲的那个样子，遂摇摇头。

　　我觉得听他在这瞎讲没什么用，还是得亲自去看一看公主的过往。

　　白泽君与我想到一处，当夜我俩趁桃桃睡下，一同偷溜出客栈，潜入了皇家陵园，亲自找到公主木棺，开棺验尸。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猜忌多疑，最怕鬼神邪说，所以任凭朝代如何更替，皇陵也无人敢破坏，因活人都已臣服，他们对无法掌控的死人便十分恐惧。

　　新朝新任的皇帝一定会请仙门子弟重新做法超度皇陵中的人，让他们安然睡在棺材里，不会大半夜出来作怪，其实，皇陵中各位皇亲国戚逝世时，本就会被当朝国师超度，入棺后怨气极小，根本不会化作兄尸厉鬼，他们此举，无非是身居高位心神难安，寻得借口罢了。

　　毕竟千金难买皇帝高兴，仙门弟子得皇上尊敬，便是得了天下尊敬，所以对这样的事定然不会纠正，还会乐意前往，仙门多派出家中后辈子弟前往，这样的小辈做事谦恭，又有礼貌，最讨皇上喜欢。

　　因为择善府的白泽君在旁边，有他们家的感知术法坐镇，我们轻而易举就找到公主棺淳，可开棺看去，只有几件极其华美的衣物。

　　这只是个衣冠冢。

　　我泄了气，又同白泽君回了客栈。桃桃还在酣睡，桌上的烛火将灭不灭，将我的脸色映的沉沉暗暗。

　　我脑袋里如一团浆糊，此番没有任何进展，不禁十分烦闷。

　　白泽君轻轻开口：“为何想要了解这位公主？”

　　我道：“因为，我这副身子的主人，原本是一团怨气化成，而怨气的主人就是这位公主。”

　　若不是阿月寻来她母亲的魂魄，意图为她母亲再造一具身体，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星常明乃是阿月母亲的怨气幻化而成，她母亲身上的那份熟悉感，我一点都不会认错，正是与我朝夕相伴的这具身体的气息。加之说书先生的佐证，她母亲必受妖王苛待，才会如此，我想知道这段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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