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月书

　　【东风夜处花千树七】

　　月暂晦一夜之间得此妖力，必然会如昙花一现，不能长久，她自己深知这点，所以需要一个得心应手的帮手，这个帮手就是“秽”。

　　“秽”来找她的第一天，她就感受到他澎湃的妖力，遂将他降服，收入麾下，这个过程十分冗长，甚至可能赔付一颗真心。

　　她还在人间时的封号为“明月”，所以她便以“阿月”为名，接近“秽”

　　“秽”中了她一剑，昏死过去，她暗中将他带入东风夜处，醒来后便是这样一处景致——高树繁花，流光银月。

　　幻境之中美轮美奂，我想，这大概是“秽”消失的那三年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玄衣少年醒来，眉目间有些困顿，他抬了抬胳膊，又抬了抬腿，十分费力的站起来，胸部伤口仍在，只是被人简单包扎好了。

　　他向不远处那个人影望过去，是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抱着一袋子松果站在树下。

　　他眯了眯眼睛，费劲地打量着她的动作——她规规矩矩站在树下，神色虔诚，双手分开，将手中袋子张开，随后高高举过头顶，却因袋子太沉，胳膊显得摇摇晃晃。

　　他走过去：“喂，你在做什么？”

　　小姑娘吓了一跳，回过身，袋子里的松果掉了一地，她垂头看着满地狼藉，羞涩道：“我在接松果？”

　　“松果？”他皱起眉，一脸看智障的表情：“这树……不会结松果。”

　　“哦。”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等了这么久，也没有松果掉下来。”

　　“秽”眉头皱的更深。

　　我想，他此刻的心境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没见过这么智障的小姑娘。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蹲下帮她把松果捡起来，小姑娘见状，立马笑起来，也蹲下来捡松果。

　　看她冒冒失失的样子，他抿起唇：“你休息吧，我帮你捡。”

　　小姑娘点了点头，就坐到一旁，她发间铃铛撞在一起，叮叮咚咚响个没完，“秽”忍不住开口：“好好坐着，别乱晃。”

　　她“哦”了一声，撅起嘴停下，“秽”又问道：“你这些松果哪来的？”

　　她笑道：“买来的。”

　　“秽”手中动作一滞，掂了掂已经握在手中的松果，“你有钱？”

　　“恩！我赚来的！”小姑娘露出一个很骄傲的笑容，“秽”则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表情：“你会有钱？你这个脑子会赚钱？”

　　小姑娘懵懂的点点头：“对啊。”

　　“秽”剥了一个松子放进手心里：“怎么赚的？”

　　“我把你的剑当了。”小姑娘声音脆脆的，听得我忍不住笑出声，她真是机智，把星常明的剑当了，哈哈哈哈哈。

　　“秽”：“……”

　　“我不是随便当的，我为了给你买药，如果没有药，你就会死了，医馆里的大夫和我很熟，给了打了半价，剩下的钱就当是我救你的报酬，你不亏的~”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明艳间尽是俏皮。

　　“秽”又剥了一颗松子，叹息道：“看样子也不傻。”

　　本是挺好的开端，可我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沼泽幻境中，阿月是个哑巴，方才千城酒楼之上，她也不会开口说话，只会勉强比个口型，怎么现在如此伶牙俐齿？

　　“秽”一连剥了几颗松子后，起身走到她跟前道：“伸手。”小姑娘依言伸出手，他将松子扔在她手上：“吃吧吃吧。”

　　小姑娘笑嘻嘻地放进嘴里，一边嚼还不忘脆生生道：“谢谢哥哥。”

　　他挑眉，有些疑惑：“哥哥？你不认得我？”

　　小姑娘鼓起嘴巴，头上铃铛一响一响：“我为什么会认得你？我天天去千城卖草药，只认识医馆里的大夫，你是大夫吗？”

　　他神色微动：“你叫什么名字？”

　　她道：“我叫阿月。”

　　“阿月？”他眼里神色愈发危险：“月暂晦？”
　　她奇道：“什么月暂晦呀，阿月就是阿月，哥哥你好奇怪！”

　　他道：“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吗？”

　　她眼里大大的不解，不像是骗人的：“谁呀？那人好看么？”

　　“秽”这次是彻底沉默了。

　　我却觉得好笑，天天出入千城卖草药，却连千城主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秽”这样聪明，怎会不知道这种破绽，她果真不适合当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过了很久，小姑娘吃完松子，还在疑惑地望着他：“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在这边兀自念着”阿月……”这两字在嗓间滚了一遍又一遍，他突然抬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没事。”

　　须臾他又叫道：“阿月？”

　　小姑娘重重“诶”了一声：“怎么啦哥哥？”

　　他笑着摇摇头：“你还想吃松子吗，我还有东西可以当，再买给你吃呀？”
　　“好呀。”

　　看着阿月欢呼雀跃的模样，我竟觉得，这样的日子如果不结束，兴许他们二人都会有一个善终。

　　此后的画面十分无聊，他们二人白天一同采草药，傍晚拿去千城中卖，卖了钱后就在千城最大的酒楼里吃羊炙子，与方才幻境中不同，这时候的阿月笑眼弯弯，一边吃糯米糕一边美滋滋的给星常明讲她遇到的奇事。

　　星常明却像方才的月暂晦般冷着脸，灯火憧憧，映在他脸上，我竟阴差阳错的看出一丝笑意。

　　窗外烟火此起彼伏，阿月捂着耳朵惊叫道：“啊！好漂亮，哥哥你看，他们一定是知道你来了，故意跑到这里让你看看的。”

　　星常明饮下一杯酒，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无聊。”这模样和桃桃有的一拼。

　　卖草药的钱往往抵不上吃饭的钱，还要靠星常明变卖法宝来堵账，后来法宝卖完了，阿月就带他去汜水边赶鸭子，“秽”小时候受人欺负，经常食不果腹，对烤野兔烤野鸭这样的事十分熟练，于是他便操起老本行，给阿月加餐。

　　阿月咬着鸭子腿吃的满嘴流油，却忽然停住，伸手将星常明脸上不小心蹭上的灰渍擦掉，白皙的手指沾上一抹灰，她笑起来，往自己脸上画了个小花猫。

　　我转身离去，将星常明低低的笑声落在身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星常明会那么了解那个呆傻的阿月。

　　转眼八月十五，妖界对这个日子不怎么在意，可阿月不同，那日本该中秋团圆，可她母亲惨遭毒手，一家人都天人永隔，她难得有些安静。

　　星常明在他们住的草屋里对着一块木头发呆，半晌后举起小刀，笑容神秘莫测。

　　桌上一盏油灯，将他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阿月呈“大”字躺在桌后的床上，看着他的影子，蓦然道：“哥哥。”

　　“恩？”他应道。

　　“我觉得我长得太丑了，嫁不出去。”

　　星常明手一抖：“不，你不丑。”

　　阿月把脸拧成一个包子：“有什么办法能变漂亮吗？”

　　星常明点了点头：“有，你等等。”

　　闻言，她立即来了精神，凑过去看：“你在干什么？”

　　“等等。”他背过身，将阿月挡在身后，“马上就好。”

　　是一根木簪子，星常明雕了一根木簪给她，他极尽温柔的将发簪别在她的发间，阿月愣了愣，随后捧过镜子道：“好看吗？”

　　按照正常的审美，我一定会评价这根簪子其丑无比，还不如随便掰一根别致的树枝别脑袋上呢。

　　星常明没有说话，阿月却盯着镜子目不转睛：“真好看，比我娘的簪子都好看。”

　　我想，这句话真是对大莽郡主审美的侮辱，不，是对整个大莽国审美的侮辱。

　　阿月抚了抚发簪道：“谢谢哥哥。”见没人应答，她转过头，星常明早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她这一看，竟是看了大半夜。

　　眼前幻境如泡影消散，皆是过往回忆，一点一点从我面前粉碎，我叹了口气，转身去了下一个幻境之中。

　　这次，我碰到了一位老朋友，不周山的守山神兽——吞月白虎。

　　吞月白虎平常极其温顺，我们不听长老授课时，就跑来跟他玩儿，他跟头大猫似的，每天除了吃基本没别的事可干，我们每日要么围着他玩捉迷藏，要么靠着他晒太阳睡觉，他若是碰到妄图闯入不周山的异物，便站起来嗷嗷叫几声，吓唬吓唬他们。

　　真是怀念那会儿的日子。

　　我冲着他招招手：“最近怎么样？”见他穿过我，直直盯着我身后的人，我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我。

　　他嗷呜嗷呜叫个不停，一边挠爪子一边捶胸顿足。

　　我回头一看，就看到扰了他清净的星常明和阿月。

　　阿月躲在星常明身后，只露出一颗脑袋，正试图跟他商量：“我们为了救人，求求你了，让我们拿一棵草好不好。”

　　不周山灵草甚多，但绝不会被外人轻易得到，并非是吞月白虎不近人情，而是他……听不懂人话，与他交流，得用兽语，即“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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