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凌山仙隐录

作者:决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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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

      “周大嫂,听说了吗?我家隔壁要搬来人了!”

      一大清早,卖豆腐家的孙二嫂就敲开对过周大嫂家的门,满脸激动双眼泛光地同她说道一桩大消息。

      周家当家是县上一家米铺的掌柜,收入足够一家老小生活无忧,周大嫂平时就爱腌腌咸菜、说说闲话,和孙二嫂是一对知心姐妹,平安街这一带的大小事,没她不知没她不晓。

      此时睡眼惺忪的周大嫂一听孙二嫂的话,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扒住门框两眼放光,问话时没忘记先瞧一眼对面掉了漆的木门,“真的?!”

      “我亲眼看见的,那还能有假?”孙二嫂对周大嫂的质疑有些不满,“那房客连定金都交了!”

      “哎哟那房子哪能住人哦!”周大嫂捂着心口,“要是换了我,住疫病死了的那家也不住这间!”

      “可不是!”孙二嫂道,“说起来,那场病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时可把咱们吓得啊,好些天没敢出门吧?”

      “那可不!古怪得很。”周大嫂心有余悸,“契丹仔那媳妇不也差点没了命?哎,你说会不会是老天爷看不惯……”

      孙二嫂吓得一哆嗦,赶紧打断她,“瞎说什么呢?这也就是当着我,要是别人听见了,那还了得?没见前几天邻街还抓走了一个,不过喝醉了胡说几句,就给甲长抓了扭送官府了,定了个造谣生事,打了总得有百八十个板子,抬回来的时候人就剩一口气了。”

      周大嫂赶紧把嘴巴捂起来,“是是是,我家那口子也嘱咐我了,我就是藏不住话。唉,该打,该打!”

      孙二嫂道:“反正多个心眼吧,不是亲近的,就不多说。”

      周大嫂连连点头,顺势换了个话题,“对了,新搬来的是个什么人?”

      “啊!”孙二嫂立刻两眼发光,“是个蛮清秀的后生仔,瞅着岁数不大,不知成亲了没。我本来打算提醒下他的,可小郑那个王八犊子根本没给我接近的机会!那后生交了定金就走了,说是下午就要搬呢,哎哟你瞅瞅,不是作孽是什么?怪可惜的哟……”

      孙二嫂连声感叹,“小郑那王八犊子就只认得个钱字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周大嫂也叹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

      新房客不知老邻居怎么在背后絮叨,带着不多不少的行李,坐着一辆破驴车晃晃悠悠来到门前。

      一进门,紫萝便大受震撼,恨不能掉头便走,“这就是你挑出来的好房子?!你瞧瞧这墙皮掉的,这草长的,老娘一伸手,摸了一手的蜘蛛网!这这这……这他妈能住人吗?!”

      紫萝环顾杂草丛生的院子,也不知是哪个年月栽的老藤,密密麻麻爬了满墙,石板都未铺,显得阴森荒凉。她越看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吟木怒吼:“老娘拜托你稍微长点心成吗?!”

      吟木眨巴着眼一脸无辜:“我觉得挺好的呀,房间不少,院子很大,位置朝向也不错,夏天有风冬天向阳,哪里不好了?脏是脏了点,打扫下不就成了?”

      “打扫下不就成了?你自己看看,什么叫打扫一下?”紫萝气得差点笑出声来,“你要姑奶奶当着这群凡人的面表演一下妖法吗?”

      吟木颇无辜道:“可是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啊。”

      紫萝:“……”

      她还真是无话反驳,伸出手指住吟木,连连点头,“行行行,我出钱,我雇人行不行?”

      “那当然最好不过了。”吟木点一点头,微微一笑。

      “你他妈能要点脸吗?”紫萝终于忍无可忍。

      “唔,脸皮厚厚,好过口袋空空。”

      紫萝竖起大拇指:“你赢了。”气冲冲地经过元竟身边,要出去找人,走到门口,还回头愤愤地瞪了吟木一眼。

      吟木一摊手,颇无辜。

      元竟再心事重重也不禁噗嗤一笑。

      紫萝听见元竟笑声,愈发动怒,却不料刚走出门去,就见迎面呼啦啦来了几个人,从她身边经过,竟然直奔房子里去了。

      紫萝往回走了几步,正看见为首的小青年冲吟木抱拳,“陆兄弟,不好意思,来晚了。”

      吟木笑笑,“没事,郑哥,要你帮忙整治院子,才是不好意思。”

      紫萝:“……”这妖怪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怒气冲冲地走进门来,而后恶狠狠地瞪了吟木一眼。

      吟木视而不见,冲着她笑了笑,“妹子,给几位兄弟打桶水去。”

      紫萝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硬生生逼自己笑出来,“好的哥哥。”

      几个汉子听见声音,都转过头来看她,为首的小郑道:“麻烦陆姑娘了。”

      紫萝嘴上说着不麻烦,其实恨得牙痒痒,暗想吟木这厮真是越发会使唤人了。她走到里面去找水壶,经过吟木身边时压低声音,似笑非笑地来上一句,“你姓陆?”

      “化名,好办事。”吟木眯着眼睛一笑,也很低声答她,然后提高声音,“对了,旧水桶坏了,没有捎来,先去邻居家借一个罢。”

      紫萝磨牙,挤出个笑来,很乖巧道:“好的。”

      来的那几个汉子在小郑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动手拔草扫蜘蛛网,吟木也挽起袖子来帮手。

      紫萝往外走了两步,气就消了大半,她一向不是个记仇的性子,容易来气,更容易消气。

      元竟却觉得她还在气头上,脸色不好,于是拦住她,“紫萝姐姐,我去吧。”

      能不干自然最好不干,紫萝很痛快地把差事让给元竟,“那就麻烦妹妹了。”

      元竟点一点头,笑了笑,“没关系。”

      周大嫂和孙二嫂早在一旁看热闹,两家的几个孩子也在家门口跑来跑去。见了元竟来借水桶,便很热心地借给她,再指点她以后可以到哪里打井水,告诉她哪口井的水可以直接吃,哪口井则需要烧开了再吃。

      周大嫂再看看元竟的小身板,干脆一把拎起桶要去替她打。元竟十分不好意思,但被孙二嫂拉着坐下来。等周大嫂的间隙,孙二嫂与她聊了几句,又告诉了她关于房子的一点事。

      元竟听得有点脸发白,正好周大嫂回来,便强装着镇定拎着水桶和一筐碗回去,孙二嫂还硬给她放了一块热腾腾的豆腐以及一罐咸菜。

      屋里的扫除已经告一段落,不过是间小院子,四五个大汉收拾起来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再把几样家什摆好,就大功告成,歇一口气,摩拳擦掌准备收拾院子。

      元竟回去的时候,只见几个人正围在院里石桌旁聊天,小郑指点说这里可以加个葡萄架,那里可以栽几棵树,回头还可以铺个石板砖,眉飞色舞。

      吟木含笑在一旁听着,见她进来便迎过去,和众人一起分了水,又请了些果子,几人再一鼓作气把院子里杂草拔干净。

      直折腾到天擦黑,才拾掇得像个样子,一送走这些帮忙的人,元竟立刻摘了面纱,露出一张愁苦的脸,“吟木……”

      “怎么,累了?”吟木关切地看着她,“先去歇会儿罢,我给你把床铺好了。”

      “不是……”元竟左右瞥瞥院子,虽然拔光了草,在暮色下,总还是有些荒凉。少女张惶得宛若一只惊弓之鸟,“我听隔壁大嫂说,这房子闹鬼……”

      “闹鬼?”吟木终于明白小郑为什么这么热情了,听说她要租时简直是感激涕零,还主动提出替她打扫院子,原来是因为,这是间鬼屋?她不觉想笑,要是他知道这房子租给的是几只妖精,那是不是得吓个半死了?

      “你还笑!这里是不是真有鬼啊?”

      收拾好一间屋子后,紫萝就一直窝着不动,此时听了她的话,嗤笑一声,“有鬼又怎么了?神仙都没什么好怕,怕起鬼来了?”

      元竟看了紫萝一眼,不做声,神情还有些惴惴。

      吟木道:“别怕,我不是同你说过,世上并没有鬼的。”

      紫萝脸色忽然沉了沉,“没有鬼?是,没有鬼。我倒情愿世上有鬼。”一甩手,隐身出门去了。

      元竟更不知所措:“紫萝姐姐她……”

      吟木叹一口气,“没事,不用理她。”

      元竟哦一声,乖巧地点了点头。

      吟木再看向她,“你跟我仔细说说,隔壁大嫂到底怎么说的?”

      元竟显然心有余悸,“隔壁大嫂说,原先这院子里住的是一对木匠夫妇,夫妇两个不大爱和邻居往来,但是男人的手艺没得说,所以到他们家做家具的人也很多。隔壁大嫂说她家还有一套桌椅,就是男人做的。这夫妇两个在这里住了五六年的样子,后来有天晚上下大雨,隔壁大嫂起来小解,就瞧见他们家……现在是咱们家了,劈下来几道闪电,然后房子就着起火来了。

      “大嫂说她本来想喊人救火,但是不知怎么就昏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到邻居家一敲门,没人开门,把门撞开后,就发现这夫妇两个都不见了。但是奇怪的是,她昨天晚上明明看见有火烧起来了,可是早晨一看,房子都还好好的,家具什么的也都在,先前男人还在院里做活,工具都还没收,就乱七八糟地扔在院子里。”

      元竟指一指并无烧过痕迹的院子,语气发抖,“隔壁大嫂说,从那天之后就没人再见那夫妇两个,而且那天后,到了半夜三更,这屋子里就总有些奇怪的声音,好像还有谁在做木工。”

      “吟木,”元竟几乎要哭出来,“咱们搬回去不成么?”

      “这事的确是有些蹊跷,不过绝不是鬼。”吟木点头沉吟,“而且,咱们刚刚搬来,立刻就走,也总不大好。”她心里还有一句,邻家的周大嫂、孙二嫂看着都是热心人,替元竟相看个好人应该还是可以的。

      元竟道:“可是……”

      吟木柔声道:“这个世上真的没有鬼,也许是什么妖怪,不想让人打扰,所以故意弄出些动静,好求个安谧也未可知。你若是实在怕,就拿玄凌镜四处照一下,好不好?”

      元竟莫可奈何,只好点一点头。

      “怎么,还是怕?”吟木看着她还很惶恐的脸色,不由轻轻笑,“就是算真的有鬼,就像紫萝说的,妖精你都不怕的,怎么倒怕起鬼来了?”

      “妖精人家也是怕的啊,可是……”元竟看她一眼,低下头去小声嘟囔,“是你啊。”

      吟木闻言,不由心里一热,笑了起来,“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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