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凌山仙隐录

　　*

　　她回过头，身后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夜色。

　　头上一弯月，暗惨惨的，照不亮前路。深夜里的脚步声寂寂，一拍，二拍。她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就在身后，如影随形。

　　她深吸口气，提了提挎在臂上的篮子，战战兢兢地加快脚步，同时心窝子里不由得蹿上一句埋怨：要是那二表婶不多留她就好了！要是她没有贪多那一勺桂花蜜，要是她没图近走这条路，要是——

　　凉飕飕的感觉瞬间攀至后颈，一双手忽然自后掐死了她的脖子，堵死了那一声方起了个头的惊呼。

　　她骇得手足俱凉，拼命挣扎，篮子骤然打落在地，鸡蛋碎掉，微微脆响。

　　巷子里有一户人家忽然亮了灯，屋主睡眼朦胧地敞开门，不悦地嘟囔着四下里张望，却只望见一双绿油油的猫眼，不由暗骂一声晦气，随手拾起一块石子，丢了过去。

　　那猫见他叱赶，便倏忽间跑得没影儿。

　　*

　　正是秋高气爽的最好时节，顾冕的心情也同这天气一般舒爽。

　　一进衙门便有人过来招呼，“大人，早。”

　　顾冕随意地回一声早，再往前几步，便见周主簿抱着文书过来，先递他一张拜帖，“大人，石公子昨日着人送来拜帖，卑职还是按往日的话头回了。”

　　顾冕点一点头，正要大步入房，却忽然驻步，喊住周主簿道：“下次莫要直接回绝，先告与我知。”

　　周主簿一愣，随即点头，“卑职记下了，大人可还有旁的吩咐？”

　　顾冕道：“没有了。”几步行至门首，迅速理了理衣领，扑打了扑打官袍，才昂首阔步地进门去了。

　　周主簿把一切望在眼里，嘴角微抽，心说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县太爷是要去见心上人呢。叹一口气，自去公干不提。

　　房里却不止吟木一个人，老拉克申也在，且还红光满面，正用他用蹩脚的汉话说着什么，说到兴奋处，还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吟木则面带微笑地侧耳倾听。

　　顾冕的好心情里添了一点阴翳，这老拉克申一向窝在明堂不做实事，今个儿是吃错了什么药才登堂入室？

　　当真碍眼得很。

　　顾冕将手握拳凑在唇边，轻咳一声。

　　那两人闻声看过来，吟木唇边照旧带着一点笑影儿，老拉克申也一如既往笑容满面，“是顾县爷来了啊。”他咬字从来不甚清楚，永远似嘴里含了什么东西。

　　顾冕早就练得一套奉承功夫，有礼有节，但当着吟木的面，那些捧场的话却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按着惯例行了礼，唤了声“达鲁花赤”，问了句有何公干，便没甚下文。

　　老拉克申微微的一愣，却也不太在意，只伸手很自然地拍了拍吟木的肩膀，“唔，木事木事，只是过来看看，看看。望着介小后生很有意思，就同他唠了两句。”

　　吟木眉眼含笑，轻轻点头。

　　顾冕把眼盯着，皮笑肉不笑地应和两句，称赞吟木的才气。

　　老拉克申点着头，终于把手拿开，笑呵呵道：“不打扰顾县爷公干，你们，做正事。小陆，改天再唠。”背着手弓着腰，慢悠悠地踱着步向外走。

　　顾冕下意识地跟上，一路送他出去，回转身见吟木嘴角的笑容微微揶揄，不觉苦笑：“言声定是在心中笑为兄作态，是也不是？”

　　“子冠多虑了。”吟木一本正经道，“只是觉得这位达鲁花赤着实与众不同。嗯，很有趣。”

　　顾冕闻言苦笑，“时日久了才知呢，确是个老好人不错，只是……”看看左右，凑近些许，“但这话只在你我之间说说，达鲁花赤为人虽善，为官却是缺了一二。”

　　“未做好人，如何做好官？”吟木轻笑，“不过幸得子冠佐助，想来无妨。”

　　顾冕望着她的笑靥，一刹失神，随即再摇了摇头，不欲与她说这些宦海沉浮。吟木诚然灵透，但为人处世，总还欠些磨砺，不过无妨，还有他呢。他把拜帖递与吟木，吟木接过看了，见不过只是一份普通的诗话帖子，虽说文辞过分客气了些，想来是因顾冕的身份，但也别无出奇地方，便不解地抬头看回顾冕。

　　顾冕解释道：“言声你有所不知，自从不能科举之后，县学差不多是作废了，县上从前中过秀才的几位耐不住手痒，便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结诗社，作会文，不时聚上一聚，谈些风雅。前头也约过为兄几次，不过为兄才学浅薄，又身份有异，倒是都不自在，因此去过一回，便不曾再去。”

　　“这也是常理。”吟木翻转着手中拜帖，“那么子冠将这帖子给我，又是何意思？”

　　顾冕道：“是为了言声上次托我的事。”

　　“哦？”

　　“贤弟的事，为兄心里想了几个人选，总不满意。”顾冕指一指那拜帖，“不过张员外家的公子前日回来了，这一次石公子也邀请了他。听说这位张公子年岁略长令妹几岁，一向在京里跟着名师读书，不图取仕，却是一心念着学问。只为了替他祖母与母亲守孝，所以耽搁到如今都还没有议亲，不过人品才学，却该是配得上令妹的。昨日的诗话会，是为兄一向不去，周主簿才替为兄回绝，若不然正好借这机会，亲眼看看张公子的品貌，若是言声有心，为兄便去做这个媒人。”

　　“多劳子冠费心。子冠说的人自然不错。”吟木想着元竟那一团孩气，“不过张员外可是米店张家？”

　　顾冕点头。

　　“那倒是高攀了些。”吟木笑道，“如今小弟赁居的房舍，也都是张家产业，齐大非偶，恐怕不成。”

　　顾冕道：“这个贤弟倒是不必担心，张员外一向不看重门第的。何况言声书香世家，又哪里配不上他们？张员外若是知道是同言声结亲，自然欢喜。”他这话说的却是真心，在他心里陆吟便是顶顶好的，又知张老爷从来以才取人，若不然也不会逼张公子入京。再说，娶妇又与嫁女不同。

　　吟木微笑地看着他，似是略略想了一下才道：“其实人物门第好不好，倒是不紧要，只要待舍妹好，舍妹又中意他，便是了。此事还要多劳顾兄费心，能不能成，顺其自然罢了。”她想起元竟近日的一些反常，想起她孩子气的样子，也不能操之过急啊，一辈子毕竟那样长，“也不需急，慢慢来就好。”

　　顾冕瞧着她出神，嘴上附和着，“是啊，慢慢来。”

　　吟木收回思绪，微微一笑，将拜帖递还与顾冕，“不过张家公子……”

　　话说一半，便被人声打断。

　　“大人，出大事了。”孙大年脸色煞白地奔进门来，咋咋呼呼，大呼小叫。

　　顾冕眉头一蹙，正要开口责他大惊小怪，却见孙大年抬起头来，竟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惊惶模样，上气不接下气地急道：“大人，出事了！”

　　顾冕倏忽觉得不妥，便无暇再责他，只问道：“什么事？”

　　孙大年急喘了一口气，惊魂未定道：“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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