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凌山仙隐录

作者:决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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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

      顾冕独自站在李府门口,神色中有毫不掩饰的疲惫。

      日色将暮,他木然地抬头看看天色,疲惫地只想叹气,却反而笑了起来。

      县中上下还真把他当成百事通吗?什么事也要来找他,偏偏又推辞不掉,还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顾兄。”却突然有谁唤他的名字,语声清清,带些微笑意,太过熟悉,却因明知不可能,而以为不过是思念过甚而造出的幻影。

      顾冕自嘲地笑笑,抬起头来,却实实在在看见那人立在李府门口石狮之后,正含笑望向他。

      顾冕怔了一怔,眨了眨眼睛,那人却并未随着他睁眼的动作消失不见。他不敢置信地向前走了几步,试探着唤了一声:“吟弟?”

      吟木笑着点了点头,“远远便看着像,但只觉不大可能,却不料真是顾兄。”

      顾冕盯着她,从头到脚的打量,欢喜到语无伦次:“吟弟如何……如何在此?”

      吟木很自然地指指街对过,元竟与紫萝正肩并肩站着,见顾冕看过来,紫萝还挥了挥手。

      吟木解释说:“与舍妹出门买东西,正要归家,就瞧见了顾兄,于是过来看看,没料到还真的是。”

      顾冕更是惊喜,“吟弟如今在这边长住?”

      “是啊。”吟木笑道,“刚刚搬过来,所以要置办些家什。顾兄也搬家了?记得从前不是此地。不知这一向在何处高就?”

      顾冕心中一顿,难道那纸方子真的不是陆吟所写?

      但没能犹疑多久,见吟木望着他等他回答,便连忙道:“什么高就?机缘巧合做了个小官,从前故地也没好留恋,便带着母亲一道搬过来了。”

      “唔,顾兄为民办事,实在可敬。”吟木道,“令堂可还康健?”

      顾冕蓦地想起从前之事,不由臊得俊脸发红,“吟弟,家母从前……我一直没机会同你解释……”

      吟木愣了愣,眨一眨眼睛,体味过来他在说什么,便笑道:“无妨,令堂慈母心意,愚弟并未放在心上。”虽然知道紫萝能看上顾冕,他必然没有娶妻,还是不由地试探一句,“今日匆促,来日自当要登门造访令堂与阿嫂。”

      顾冕定定望住她,心情起伏不定,又忧又喜,喜的是看她样子,的确并未放在心里,忧的却也是她并未放在心里,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该澄清又或者表明自己心思,“吟弟,我并未成亲。”说罢,内心忐忑地望着吟木。

      吟木心道果然如此,便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却插了进来,脆生生唤:“哥哥。”

      吟木于是转头看过去,只见元竟拉着紫萝走过来,语气微带娇嗔道:“哥哥见到旧友,叙旧心切,倒把我和姐姐忘了呢。”

      顾冕连忙见礼,“两位陆姑娘好。”

      元竟与紫萝亦福了福身,紫萝眼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见他并无察觉,从头到尾只望住吟木,心下了然。

      吟木偏偏毫无所觉,装模作样介绍一下,而后道:“相请不如偶遇,顾兄今夜若是无事,就请到舍下小酌可好?”

      顾冕恨不能立时点头应好,然而今天却应承了顾吴氏回去吃饭。顾吴氏说有事与他商议,他不敢不听,只得十分惋惜地解释。

      “这样啊……”吟木看了紫萝一眼,紫萝并没作声,也没看她,只好道,“来日方长,有空再聚就是。”

      顾冕心里一沉,他见多了说着日后再聚便杳无声讯的事情,哪里敢应承,赶紧道:“不如明日散班后,由愚兄做东如何?”

      吟木见紫萝没反应,只好先答应下来,“那明日愚弟就在衙门前等,如何?”

      顾冕忙道:“吟弟住在何处?明日愚兄过去请贤弟就好。今天天色已晚,为兄送贤弟回去,顺便也认认路。”

      吟木婉拒:“不必了,顾兄一日辛苦,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顾冕哪肯答应,生怕他今天走了,明天就像三年前一样不辞而别,坚持要送到巷子口。吟木无可奈何,只得应允。

      四人同行,紫萝与元竟都不说话。吟木只得与顾冕说几句从前,挖心掏肺,觉得脑子都不大够用,好不容易到了平安街上,告辞归家。

      紫萝一进门就沉着脸设下隔音罩,冷冰冰地审吟木,“我问你啊,你真的不喜欢他?”

      “我喜欢啊。”吟木颇觉好笑,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未料紫萝反应竟没有特别激烈,只道:“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吟木道:“只是可能和你的喜欢不大一样。”

      紫萝:“……”

      紫萝一颗心高高吊起又重重落下,气到都没力气高声,但怒目而视,“我有时候真怀疑你这老木头是不是被虫子蛀过,从头到尾都成了中空的,要不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

      吟木笑起来:“谁知道?也许吧。”

      紫萝举起手来:“我真想……真想揍你一顿啊我!”

      “娘娘千金之躯,千万莫要动气。”吟木立时又换上公公们讨好的脸。

      紫萝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指着她,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你啊!”

      元竟自从见了顾冕后便一路默不作声,进了门后就拾起针线筐,有一搭没一搭地缝着,此时却抬起头来,“紫萝姐姐,你为什么会喜欢顾公子呢?”

      紫萝道:“他长得好看啊。”

      “就因为好看吗?”

      “不然呢?”

      元竟摇头,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不该这个样子,似乎……有些肤浅了。

      紫萝认真地瞧着她:“那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元竟摇了摇头。

      紫萝道:“那你当然不可能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感觉。”

      元竟莫名觉得自己被嘲笑了,腾地站起来,“为什么我不可能知道?”

      紫萝好笑又奇怪地看着她,“你生什么气?”

      元竟也不知自己是生什么气,可心中实实在在的郁结着,憋着一口气又坐下去,一言不发。

      “其实喜欢是件很复杂又很简单的事,哎,总之跟你说不明白。”紫萝又看向吟木,“说起来我真很好奇,老木头这么多年,真的没喜欢过人或者妖?”

      “如果你说的是那种喜欢,的确没有。”

      “你迟疑了。”紫萝敏锐地指出。

      吟木道:“我是在思考。”

      “罢了,你这根老木头恐怕真是空心的。”一日折腾下来,紫萝只觉得身心俱疲,打个呵欠道,“我去睡一会儿。”

      吟木的声音追着她道:“其实你不应该觉得困的。”

      紫萝道:“可能做人做久了……”

      “不是,”吟木一本正经脸,“我的意思是,有了这么大的进展,不应该激动到难以入睡吗?”

      紫萝:“……”进展个头啊!老娘是失恋了好么!她恨不能在吟木耳边大吼,然而恐怕就算她这么做了,吟木也还是会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吝啬地给一声哦。

      妈的这只混蛋老妖怪!

      她内心翻腾,脸上却柔媚一笑,伸手去勾吟木的脖子,“其实今儿见你们两个站在一处,奴家倒觉得官人更合心意一些……官人就从了奴家罢!”

      吟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早跳起,退开几步,笑着骂她,“你发什么疯?”

      紫萝认真脸:“奴家没有疯啊,奴家直到今日才明白自己心意,官人……”语调柔柔地勾起来,作势向前一扑。

      吟木:“……”

      两人正闹作一团,元竟却忽地“啊”了一声。

      吟木与紫萝立时停下来,同时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扎到手了。”指肚上冒出小粒血珠,元竟含在口中一抿,抬头笑一笑,“没事的。”

      吟木叹一声,“小心点。”

      “其实根本没必要绣什么花。”紫萝冷冷看了吟木一眼,“老妖怪又不缺手帕。而且这妖怪用了就丢,浪费得紧,倒虚费你一片心意。何必这么细致,不如送给我好了,一定珍之重之,时刻带在身上。”

      元竟摇了摇头,小声道:“已经开始了,总不能半途而废。紫萝姐姐要是喜欢,赶明我也给你挑几个花样……”

      “你可别听她的。”吟木笑了一声,“听她的什么珍之重之,全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不过倒真的不用太费心是真的,不然我都不舍得用。”

      “哎!我什么时候随口说说了?”紫萝不服。

      吟木挑眉:“从前那老虎精为了讨你欢心,搜罗了多少新奇宝贝?那就不是一片心意了?还不都被你随手丢掉。”

      “那不一样,我并不喜欢那老虎精。”紫萝不以为意,“诚然是他的心意没错,可是不合我的心意,那我何苦为了圆他的心意而委屈了自己?”

      “但是……”

      紫萝打断她,“你既然说起这个,我倒要跟你理论理论。”

      “我不和你理论。”吟木笑笑,“我要看书去了。”

      紫萝似笑非笑:“别跑啊,你是不是心虚了?”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吟木拿过元竟手里的针线,放回筐里,“你也莫做了,天黑了,伤眼睛,睡去吧。”

      元竟暂且放下心事,点了点头,跟在吟木后头。

      紫萝看着她们走向一间屋子,不由大呼,“你们这对狗女女居然住到一间屋里去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睡得比天飒还死,能知道什么?”吟木不回头地嗤笑。

      元竟却忽然停住脚步。

      吟木察觉到,转头看她,“怎么了?”

      元竟低头笑了笑,“我已经不害怕了,我自己可以的。”

      紫萝耳尖,虽不知她在说什么,但就最后一句发表看法,“是,你也不能跟着吟木一辈子。”

      元竟猛然抬起头来,又瞬间低回去,掉头回了自己屋子,“我回去睡了。”

      “……好。”吟木说完,抬起头和紫萝遥遥相望。

      紫萝莫名其妙道:“你有没有觉得小丫头这两日怪怪的?”

      吟木点一点头,“我也觉得。可能换了个环境不大适应,应该过两天就好了。”

      紫萝也只好接受这个解释,“对了,你过来,我还有个事想问你。你是不是想把元丫头和……”她口型做个“顾”字,再伸出两手拇指,对在一起。

      吟木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紫萝:“……”

      站起来气势汹汹地一把拉她到旁边,用上传音术,“我问你,是不是想把他们两个凑一对?”

      吟木眼神一亮,手抚着下巴道:“嗯,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紫萝:“……”这老妖怪是不是真的空心?

      吟木看着她呆怔的神情,不由扑哧笑出声来,“骗你的了,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不过他们两个,其实不大合适。”

      紫萝斜着眼看她:“是呢,我也觉得我与顾公子最合适。”

      “嗯,顾兄愿意的话,当然。”吟木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紫萝看了吟木一眼,见这老妖怪满脸只写了看热闹三个大字,不由默默心疼了顾冕一把。

      唉,喜欢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老东西,真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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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用作者菌的话来说,此时紫萝内心只有四个大字:妈的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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