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不轨窃仙郎

　　掌心好像覆上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温暖柔软，触感极是舒适，让人舍不得移开手，扶黎双睫略略一动，睁开了眼，待看清身畔之物，唇边旋即化出一抹浅笑。

　　榻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只幼狐，正温顺地伏在他手下，沉沉睡着，幼狐毛色粹白，此刻卧成了小小圆圆的一团，更是惹人怜爱，扶黎瞧着它，忍不住摸了两把，小家伙脑袋上两只玲珑的尖尖耳朵一动，抬起头来，喉咙里轻轻呜了一声，舔了舔扶黎的手背。

　　扶黎原本平淡的眉眼中笑意更深，往里挪了些，想给它多腾点空间时，小狐狸却突然哧溜一下跳下床榻，后爪灵巧一点，跃出了窗外。

　　扶黎微怔，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好像凭空被挖去了一块，起身追到窗边，哪里还寻的到小狐狸的踪影，却看见了院子里迎窗走来的青客，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不约而同地弯了弯唇角。

　　青客推开房门，进来道：“你醒了，脸色恢复的不错。”

　　扶黎点头，走到青客面前，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受此大恩，何以为报。”

　　青客眼神忽然闪烁两下，往后退了一步，才道：“当…当然不是白救。”

　　扶黎直起身瞧着她，一副请指教的模样。

　　青客眼底闪过一抹兴味，身形向前一倾，鼻尖险些碰到他的下巴，轻声笑道：“公子既想报答，要么…同我双修如何？”

　　房中恍然间变得安静。

　　须臾，扶黎才抬眼，对上青客茶色的眸子，她的双目仍然清冷，此刻看着自己，里头却像有流波光转，衬着眼尾花钿，妖妖魅魅，极是勾人。

　　“双修？”

　　青客唇边抿出一个小巧的梨涡儿：“你连活尸都知道，没听说过男女双修么？我是妖，自然要修行的。”她眨了下眼，“十三月园除了男子什么都有，公子除了自己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岂非正恰宜？”

　　扶黎眸色微凝：“这是姑娘救我来十三月园的原因么？”

　　“唔，如果你觉得这个理由说的过去的话。”青客挑眉，浑不在意似的接了这么一句。

　　扶黎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颗血肉在跳动的声音，怦咚，怦咚，极为清晰。

　　要开口时，青客却突然抬手，压住了他的唇：“你想说什么？为了报恩答应，还是遵从本心不答应？”

　　不待他回答，青客接着道：“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贪婪的很，只要个驱壳可不够啊，要不你试试，把心也给我？况且…”余光瞥见扶黎开始隐隐泛红的耳根，青客腆着面皮，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双修这种事，若非你情我愿，容易走火入魔。”

　　她说完，从怀中掏出卷书，往扶黎怀里一拍：“呐，看着解闷儿吧，好好考虑，我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不急。”

　　扶黎接过，展开一看，正是自己前两日顺口提到过的《九州怪谈》。

　　‘你喜欢看书？’‘我不知自己生前是个怎样的人，也许喜欢？’

　　“姑娘。”扶黎扬声，唤住了转身要离开的青客。

　　她停住步子：“怎了？”

　　扶黎将书妥帖收好，道：“十三月园中，豢养了幼狐？”

　　青客一笑：“有么，十三月园大的很，我不记得，十有八九，是从外头跑进来的罢。”

　　扶黎掩住心底淡淡拢上的失落感，颔首道：“多谢告知。”

　　青客点头，出了房门。

　　. . .

　　井魅昨晚吸饱了夜半玄晖的阴凉之气，精神头十分的足，此刻正在嗣音坊的前厅忙着给客人们端茶倒水。

　　嗣音是这个海滨小县城唯一的歌舞坊，席位不分大堂雅间和包厢，桌椅板凳一概在勾栏台前摆着，也不像外头城里的舞楼奢靡到只有贵人敢进，且形式不拘，十多个姑娘什么都会，弹一首曲子，跳一段舞，或唱一折戏，对忙了一个白天的乡民们而言是极好的消遣。

　　用她的话来说，寻常人家口中的靡靡之音只停留在‘听不起’的层面上，若来份大碗茶的价钱便能坐一天，且坊中美人个个都身怀绝技，谁还有功夫去讨论乐声是靡非靡，是以嗣音坊的生意一直很热闹。

　　琴骨丝竹之音飘进月园，如林籁泉韵，舒人心脾，扶黎临窗阅书，好看的身影融进园景乐声，美的像一幅画。

　　青客暂时无事可做，就在梨树下头施了个障眼的诀儿，隐去身形坐在树下静静看着他，恍然入了神。

　　一样的园子，一样的人，好像又回到百十年前了呢。那个时候……

　　阁楼中的婉转音乐突然停了下来。

　　青客和扶黎一同抬起头。

　　良久，那乐声都没再继续。

　　青客敛眉，略有思绪被打断的不快，起身朝阁楼走去，出了隐身的地方都没注意，扶黎一个恍神，看见青客凭空出现在窗外，方知她一直坐在树下，微微一愣。

　　青客绕过石子路，从正门进了嗣音坊，打眼便瞧见勾栏台旁侧站着个男子，正弓着腰和井魅说话。

　　男子身后还站着一溜的人，有男有女，提着吹拉弹唱的家伙什，都巴巴的看向井魅那边，可井魅似乎不愿卖人情的样子，和那个男子一直在说着什么。

　　青客拨开过来听曲儿的乡里客人，走过去道：“怎么了？”

　　井魅见她过来，唤了一声姐姐，说明了事情原委。

　　男人姓丁，是个外头城里戏班的班头，也算有名声的，有个富贵员外最是爱听他们的戏，时常去照顾生意，上个月送去了一张帖子，说是他妻子李氏娘家的老母亲过寿，请他们跑场过去，价钱开的高，丁班头岂有不应之理，带着戏班赶往李府，却不料半路上丢了盘缠，眼瞧离着李府还有好几日的脚程，实在赶不过去了，打听到了这儿的嗣音坊，想过来求青客帮个忙，借宝地一用，容他们唱一出戏，救一救盘缠的急，所得的银钱戏班和嗣音坊对半分。

　　井魅说着，丁班头一直紧张地觑着青客的神色，奈何青客眼睛里的情绪毫无变化，和才开始进来时一样的淡漠，这样他本来就没底的心悬的更高了，上前半步道：“青娘子，您看…要不四六分？”

　　青客看向丁班头身后跟着的伶人，想是赶了许久的路又丢了盘缠的缘故，脸色都不大好，垂眉耷眼的，青客沉默片刻，做了这个顺水人情，道：“可以。”

　　丁班头一听，原本都要沉下去的心陡然一振，当即眉花眼笑起来，深深做了个揖：“多谢娘子相助，多谢娘子！”

　　青客颔首：“不知您要唱哪一回？”

　　丁班头进嗣音坊的路上已经把要说的话在肚子里过了好几遍，立刻不假思索的答道：“寻钏记。”话甫出口，青客的脸色一白，井魅更是蓦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寻钏记在大衍上下家喻户晓，相传百十年前，衍文帝和元后夏氏，是一对极恩爱，极恩爱的夫妻，两人因画结缘，一曲定情。

　　青客的脸色只白了任何人都来不及注意的一瞬间，旋即便恢复如常，笑笑道：“好，我此刻也很想听一听。”她做歌舞戏曲这行许多年，这部寻钏记还从未听过一回。

　　井魅呆怔许久，听见青客说好，猛地回过神来，扯了扯她的袖角，急道：“姐姐！”

　　青客自顾让戏班到勾栏台后头准备，才转向井魅：“今日座位满了，去给我添个凳子来…你若不想听，到月园里去罢。”

　　井魅极黑的眼珠里划过一抹幽幽的怅色，松手去了，不一会儿，搬来两张圆凳。

　　青客了然，挨着井魅坐下，想是平日里唱的极熟，戏班只准备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拉开了帷帐。

　　青客理了理压出褶皱的袍袖，放眼望向勾栏台，时间相隔太久，久到她闭目塞听，都快忘了世人如何评价。

　　咚咚锵锵的乐声响起，老生扮好相儿，端着四方步慢悠悠到了台前。

　　“老来华发消锐气，也曾打马过桥头，自家沛国公夏德，表字允昭，惠名守正，内有夫人陈氏，世代大衍京上官，系出名门，单落小女子衿，时年十五，端妍秀丽，与慕家将军之子慕生少缔婚约，小子少有天资，实乃良缘，今日慕老夫人大寿，子衿且随夫人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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