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不轨窃仙郎

　　鬼差一滞，转脸却见青客原本温柔握起的手指蓦地收死，竟直接将那枚光团捏了个粉碎，白练随之绕出，灵蛇般缠上白衣鬼差的衣袖，如枝蔓生根，抱柱攀缘，越缠越紧，黑衣怒急，腾空而起，铁索拼尽力气抽向她：“欺人太甚！”

　　青客此刻离的近，一时躲闪不迭，只来得及撤回白练，铁索狠厉袭来，刷的一声，抽打过她的肩胛，衣帛裂开，霎时间血气弥漫，那铁索本是专门用来对付恶鬼的灵物，一旦沾身便不会罢休，且伤在神识，其痛入髓，青客闷哼一声，抬袖回挡，白练却未与再与铁索纠缠，流水般滑过索面，尾部带过一团青光，便被青客收回了袖中。

　　青客撤身，衣袂尽敛，化为一只白狐，转瞬便没了踪影。

　　黑衣敛了铁索，冷哼道：“不给些厉害尝尝，她还真不知道轻重。”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白衣惊怒的声音：“不好，中计了！”

　　黑衣鬼差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色蓦地变了，白衣手中的玉瓶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点魂魄的影子。

　　. . .

　　夜半的鸮声咕咕透过窗牖时，扶黎醒了过来。

　　房中没有点灯，白月从云后露出头，光线透进窗牖，照亮了房中的布置，扶黎掀被坐起身，窗外梨树枝桠间发出一阵扑棱棱的响声，那鸮鸟离开了。

　　房中归于沉寂，连呼吸声也没有，扶黎轻轻下了榻，推开房门，子时的月光如水般洒落，舒缓了人紧绷而木钝的神经，想拾步下阶时，前头树下却突然响起一阵异动，抬眼望去，身形顿时僵在原地。

　　梨树下的石井中不断发出咕咚咕咚的水声，越来越响，好像井底在摇晃，晃得井水不断激荡着石壁，噼噼啪啪，甚至有水花荡出，打湿石栏，森森月光下，一只苍白的手从井口攀了出来。

　　扶黎看着眼前这一切，血液蓦地回溯，本能地想逃离，可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拔脚的欲望，就连心底泛起的恐惧都是木木钝钝的，还是那种隔了一层的感觉。

　　他往后一退，脊背抵在了门框上。

　　一只手已经变成了一双，攀着石栏，像是想爬上来，井口慢慢露出一张女子的脸，湿发掩面，看不清样貌，紧接着，带出湿漉漉的脖颈和肩膀，半个身子都要探出石井时，面庞却一抬，藏在头发下边的双目幽幽望向扶黎这边。

　　像是有些意外地，她道：“你竟然醒了？”

　　见扶黎僵持不动，女子齿间溢出低低的一声笑，整个人从井里迈了出来，体形纤瘦，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在冷水中浸久了的苍白，穿着黄裙，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水，衣裳却并不贴身，同平常干燥的衣裙没什么两样，只有披散的长发贴在身上，俨然一副女鬼形容。

　　她拨开挡住脸的湿发，朝扶黎走去，月光洒在她身上，没有照出一点影子：“你，不怕我？”

　　发下的面庞其实五官清秀，撇去苍白不言，还颇有小家碧玉之貌，纵使如此，平常人看到个女鬼冷不丁从井里爬出来，非得吓得背过气儿去不行，扶黎却仍然是那张俊逸而没有表情的脸，井魅没想到他会醒的这样早，诚然不是故意吓他的，可见他如此反应，心里还是莫名不爽。

　　扶黎吐出两个字：“怎会。”

　　井魅已经到了他面前，散发的寒凉之气扑到他身上：“害怕怎么不跑呢？”

　　扶黎眸中墨色深沉：“徒劳无功，跑它做什么。”

　　井魅微愣，忍不住“哧”地笑了一声：“公子真是清醒。”

　　扶黎没作声。

　　《九州怪谈》中载，有女自溺于井者，阴曹拒，故已井为居，长发湿垂，墨漓掩面，肤极凉无血，至阴，三更则出，曰井魅。

　　井魅随意往廊下的栏杆上一坐，理了理头发，懒懒道：“公子还是待会儿再害怕吧，毕竟您现在也就是个活死人，和我这个倒霉鬼差不了多少。”

　　扶黎转头，准确地抓住了重点：“待会儿？”

　　井魅抬眼，眉梢一挑：“公子不想活过来么？”言外之意，活人怕鬼，便是正常的了。

　　扶黎神色微变。

　　他竟然还能活过来？

　　不知死了多长时间，被豢养在妖前的活屍，还能活过来？

　　一直没有丝毫起伏的心神蓦地起了波澜，转头看向井魅。

　　井魅眸色笃定，笑吟吟地瞧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井魅收回眼，胳膊搭在膝上，道：“其实在我看来，公子活不活都无甚区别，反正都是要在这月园里过日子的，活死人和活人，不过差一个死字，又有什么关系？”

　　扶黎一怔，摇头笑了：“好生恶死乃是人之本能，我也不能免俗。”

　　井魅唔了一声：“好吧，想是我死了百十来年，都忘了人性是什么模样了。”

　　园中凉风拂过，笼纱的夜景下，慢慢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踏月而来。

　　井魅转脸，下巴朝才归的青客那里一点：“据说还魂的时候挺疼的，公子忍着些。”

　　她插科打诨，几句话说的真真假假，虚实难辨，最后一句却是十成十的真诚，还魂这档子事儿，远不如话本子上说的轻巧。

　　扶黎被钉入棺中时还未断气，又因那药的缘故，魂魄割离，七魄被封在体内，加上青客的生气渡化，才能醒过来，此刻三魂归附，蒙了一层灰似的木钝五感被重新唤起，无异于刮骨疗毒，魂魄磨合艰难的像是在体内打架，除却青客压在自己背后的那双手，浑身都像有火在烧，骨缝咯吱作响，待后半夜身体把三魂全部接纳，早已冷汗涔涔，几乎是精疲力尽的跌回了榻上。

　　青客熄灭了桌上燃起的生犀香，起身走到榻边，瞧着扶黎不知是疼痛还是疲倦而昏睡过去的脸，足有半晌，才放下帐子，走出了房门。

　　井魅候在廊中，听到门扇被推开的吱呀声响，回头道：“公子还真是能忍，足一个时辰，一声也没吭。”

　　青客的身影虚晃了一下，稳住了：“他向来是这样的。”

　　井魅抬眼，察觉出她的异样，站起身来：“姐姐怎么了？”青客摆摆手，便要下阶，经过井魅身旁时，却还是让她嗅到了一丝血腥。

　　井魅一把扶住她的肩：“你受伤了？方才为何不说？”

　　青客拿开她的手，低低道：“没事，就是挨了一铁索，不然哪有那么快把扶黎的魂从鬼差手里套出来，”她边说边往外走，抛下一句，“对了，明日开台，你去把纸姑娘们拿到院子里来，纳些月光罢。”

　　顾名思义，青客口中的“纸姑娘”是她亲手剪的几张纸人儿，个个花容月貌。

　　前日送鱼的张婶念叨的艺伎，也是她们。

　　青客其实会的东西挺多，剪纸，刺绣，杀人，样样不差，不过最精通的要属歌舞，偶尔也会唱段戏。

　　在凡界过活就要入乡随俗，入乡随俗需得讨生计，青小娘子学以致用，剪了几张纸人儿拈决附灵，把自己的本事渡给她们，开了嗣音坊，距离和井魅来到岐平安家落户，到今天正好三年。

　　她自己不唱，已经百十年没有唱了。

　　青客旋身飞上梨树，寻了个舒服的枝桠斜倚着，遥遥望向扶黎所在的房间，嗓子里却不自觉地哼出来一两句柔柔的小调儿，清丽婉转，悠思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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