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不轨窃仙郎

　　湿泥被掘起，很快刨出一个小坑，扶黎挖了一会儿，不敢再用石头，也不顾沾脏了衣袖，徒手扒开泥土，半晌，触到了一个凉而硬的东西。

　　扶黎呼吸微促，手下动作变得轻柔，将周边湿泥拨开，把那物什完整地从土里拔了出来。

　　看清它的瞬间，扶黎坐在地上，沾满泥土的手按住了心口。

　　被挖出来的正是一个口小肚圆的陶瓮，底部烧有绳纹，百十年前的规制，和梦中那人埋进去的分毫不差。

　　陶瓮很轻，他解开盖子，一股陈朽气息扑鼻而来，里头空空的，雪水早已蒸发殆尽，一滴也没有。

　　怔忡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扶黎转头，瞧见桥上站着个身着白裳发绾白簪的女子，正远远望着自己。

　　他看到她眼尾的蔓红花钿，站了起来，青客略一敛眉，走到他跟前，顺着他脏兮兮的袍袖看去，目光触到他手中陶瓮，瞳孔微微一缩。

　　扶黎捕捉到她的神色变化，将握着陶瓮的手抬起，举到她眼前：“你，认得它？”

　　青客别开脸，嗤笑一声：“这园子大了去了，我怎么知道里头埋过什么？倒是你，这两日越发不安生，才招了符水，现在又弄得跟个泥猴一样，想造反吗？”

　　扶黎不紧不慢将陶瓮收起，道：“你不在乎这个，我就收起来了，衣裳我自己会清洗好，姑娘来寻我何事？”

　　青客微愣，瞥了眼他将陶瓮放进去的袖口，没好气道：“爱收什么收什么，我管不着，可坊中客人多起来了，你赶紧换身干净衣裳招呼去。”

　　扶黎颔首，往自己房间里去了，不一会儿换上外衫，出了园子。

　　青客目送他离开，化为一道白光，进了他房中。

　　换下来的衣裳就在架子上搭着，青客将其捞起，手指抚上昨晚被符水打湿的衣袂袍角，拈决探去，眉心见蹙，良久，叹了口气，使了个清净决，将手中衣物变得一尘不染，闪身而出。

　　厅堂里井魅给客人上好茶，折身去看炉子上煨着的热水，青客撩起小门帘子进来，道：“阿魅，你过来，我有些事。”

　　井魅哎了一声，同她一起走到阁楼和月圆之间的那条碎石小道上：“姐姐，怎么了？”

　　青客垂眼，道：“你可还记得那年我找来盛雪的那个陶瓮？”

　　井魅一怔，青客道：“对，就是晏城发洪水那一年。”

　　井魅牵动唇角笑了一下，别开脸道：“姐姐提这个做什么，都多长时间了…”“当年我把它埋在桥前的梅树下，就在刚才，扶黎把它挖了出来。”

　　井魅诧然抬起眼：“怎么可能？”

　　青客揉了揉额角，叹息道：“我依着记忆重构十三月园时，因忌讳那颜色，将院中朱赤之物全部移换了，那几株红梅便也没再长出来，可生前埋进去的一瓮雪，确然还在。”

　　“可他是如何知道的？”井魅喃喃，“昨晚才忆起赵文卿生前事也就罢了，这隔了两三辈子的也能想起来？”忒扯。

　　青客缓缓舒了口气，指尖聚起一簇白烟，道：“这是我从他沾了符水的衣裳上提出来的，估计是用和人生前有关的物什来勾起彼生记忆，慕生生前衣食起居皆在将府后院，如今扶黎住在十三月园，摄了符水，兴许机缘巧合，真让他想起来也说不定。”

　　十三月园，本是子衿死后魂归青客妖体，为了找他回来后有个和家一般无二的栖身之所，也为给那一世留个念想，依照自己对将府后院的印象心窍所生之地，却不想撞上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符水。

　　她面色阴沉，将白烟拢在手心，冷声道：“让凡人忆起往生乃有违天道之事，我却想不出，除了那个专司罪仙在下界轮回受劫的家伙，还有谁有这般本事和胆量。”

　　井魅敛眉：“姐姐是说丹夙仙君？可扶黎一直在月园和嗣音坊中，他哪里来的接触的机会？”

　　青客不语，黑白鬼差既来过这附近，想来嗣音坊这个地方并不一定能瞒得过他。

　　若嗣音坊有凡人之外的异类进来，她和井魅不可能没有察觉，那么附身凡人，借其手将符纸交给扶黎这条路行不行的通呢？

　　她又想起来那个自己看不透的林昭了。

　　冥思间，井魅缓声道：“其实让扶黎想起往生事，对姐姐和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成全？姐姐不妨…顺其自然罢。”

　　青客闭了闭眼，只道：“顺不了的，容我想想破解之法，你回堂里去罢。”

　　天界那些不占理还不依不饶的大佬，太会折磨人。唯有把他从凡界中摘出来，把先前经历过的事断的干干净净，才能让他脱离轮回苦劫之刑，记起前事？徒增心魔耳。

　　要不去冥界偷些忘川水来试试？青客心里暗自掂量，撩帐进了坊中。

　　. . .

　　这几日嗣音坊改了规矩，申时一过便关门打烊，客人们虽不解，眼见黄昏渐至，便也渐渐散了，堂中空旷下来，扶黎上前收拾残茶杯盏，还剩最后两桌时，青客走近，将他拾掇着的茶碗往自己手里一捞，道：“太阳要落山了，你回罢。”

　　扶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里走，才拐过楼梯，却听见阁楼的厅门被一阵凉风吹得噼啪作响，突兀而沉重的脚步踏在堂中地砖上，伴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青客，你果然在这儿。”

　　口吻并不轻快，还压抑着冲冲的怒气，明显不是来挑事就是来讨债的。

　　扶黎皱眉，才要转身，却被井魅何时出现在旁边，低声而快速地道：“回月园去！”

　　不过怔忡的功夫，她已然反手一推，迅速把门带上，待他站稳，脚下已是连接嗣音坊和十三月园的那条碎石子路。

　　堂中阴风飒飒不断，阁楼门扇也被吹的哐当作响，相继关了个严实。

　　青客抬起眼，懒懒将手中空盏往桌上一抛，看向朝一黑一白杵在自己跟前的人：“两位差爷好大的阵仗，也不怕把外头街坊们吓着。”

　　黑衣冷哼：“费什么话？快快将赵文卿的生魂交出来，否则定不饶你！”

　　青客咦了一声，好像在回想，半晌，才靠在桌子上，慢悠悠笑道：“赵文卿啊，都这么些时日了，早已被我生吞了呢。”

　　黑衣怒目圆睁，喝了声妖孽，就要化出掌心铁索来硬的，被白衣一把按住拳头，上前道：“青姑娘前些天还言之凿凿说劫走的是自己夫君，转脸就吞了去？此事鬼君已经知晓，奉劝姑娘还是尽快将生魂归还，莫糊弄我们，免得得不偿失。”

　　青客看向白衣，满眼的不以为意：“差爷以为我在说谎么，我可是妖孽，蛇蝎心肠，生吞自己的夫君有什么办不到的？”

　　白衣脸色阴沉，他们身为鬼差，此是凡间地界，不能轻举妄动，只得攥紧拳头，加重了语气：“我知姑娘厉害，可再厉害，又有何资本与整个冥界为敌？姑娘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冥界？她正想去那里兜一圈。青客眸底冷光一轮，眉梢却飞扬的更加肆意：“我竟不知赵文卿还有这样大的来头，值得你们整个冥界大废周章，怪不得我将他的魂魄纳入体内后觉得修为大涨，很是受用，很是值得。”

　　白衣见她张狂至此，脸色乍青乍白，厉声道：“你…”“差爷若不信，大可在我这阁楼里搜一搜，搜出来尽管带走，搜不出来叫鬼君来拿我！左右我已经吞了他，正想找个人练练手。”

　　白衣双目锐利一眯，化出定魂针托在掌心：“这可是你说的。”话音落下，他将手一挥，堂中地底腾地窜出许多黑白烟影，皆是他们手下鬼差，瞬间化为人形，密密麻麻站了一片。

　　“搜！”

　　堂中霎时乱腾起来，鬼差涌向阁楼的每个角落，白衣将目光移到定魂针的铜盘上时，神色却遽然一变。

　　前些天铜针还只是失了方向，现下却卡在盘上的凹槽里，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定魂针如此反应只有两个原因，要么那个人还好好的活着根本没离魂，要么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白衣皱眉，紧紧盯着青客，想从她神色里看出什么端倪，对面的人却只是笃定微笑，没有一丝旁的表情。

　　鬼差一个个的放出去，一个个空手而归，黑衣白衣两人渐渐焦灼之时，楼梯下的角落里忽而响起一声厉喝：“出来！”

　　青客脸色一沉，和黑白二人一同回过头，却见一个鬼差将角落里的井魅扯了出来，拽到白衣跟前，邀功一般拜道：“大人，这堂里还藏着个野祟，被…”话音未落，人突然痛呼一声，竟被打飞了出去，撞在柜台上，上头摆着的茶盏算盘账本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青客悠悠收回袖中飞出的白练，将井魅扶了起来，冷笑道：“这位小哥儿新来的？阿魅可是你们鬼君亲口允我带在身边的。”

　　鬼差腹部被击中，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哀叫不停，黑衣惊怒，正要发作，白衣却道：“慢。”他说着，将目光远远放到了楼梯下。

　　周围有片刻的岑寂，白衣看了青客一眼，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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