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不轨窃仙郎

　　“这…当时领郑侯命杀害赵文卿的人招供说，将其封棺埋在了一处乱葬岗，夜黑心慌，已忘了方位，岗上坟茔何其多，便没有寻到。”

　　听到此处，林昭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只道：“偌大的一个府邸，就这么人死家空，即便还人清白又能弥补多少？罢，你不必再劝。昭志不在此，只想做个自在闲人，今日天色已晚，想必你也是风尘仆仆，在此处歇一夜便回京罢。”

　　卫泓见他说的笃定，分毫不为所动，叹了口气：“哎。”

　　林昭一笑，上前拍拍他的肩：“虽你我皆是外来人，到底我比你到的早，便由我尽宾主之谊，你等着，我下去给你包一间房，再要几壶好酒，我们好好喝一杯。”

　　卫泓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今后不知还有没有见面之机，就别推辞了。”林昭笑着一指案前地席，“坐着去。”

　　少时小二便送来了酒菜，林昭倾满一盏，和他碰杯。

　　酒过三巡，卫泓哪里经的过林昭连番的劝酒，已然醉的迷糊，坐都坐不稳当，林昭冷眼瞧着，伸手扶住他，道：“卫泓，你可知那日在侯府献舞的青姬长什么模样？”

　　卫泓面色酡红，打了个酒嗝：“属下哪里见过…只听有当晚在场的人说，那青姬一身白裳…舞姿清妙，还有…”他扑通一声趴在桌上，含混道，“脸上描了一朵红花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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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井魅有些吃味。

　　“我怎么说也陪了姐姐百十年，没有功劳有苦劳，你这小生来了却处处落好，做件衣裳我还得排在你后头。”闲来无事，三人围在楼梯旁的火炉前唠嗑取暖，井魅剥着瓜子儿，愀然来了这么一句。

　　青客悠悠瞥她一眼：“差一只袖子就缝完了，还能缺了你的？”

　　扶黎笑而不语，拿小钳子夹了山核桃推到两人跟前，才道：“阿客不过看我身子骨不如你，可怜罢了。”

　　井魅讶然道：“你喊的还挺亲切。”眼角余光一瞥，正看见门口进来的一个锦衫人影，笑吟吟站起身来，“我招呼客人去。”

　　青客道：“怎么这次不支使扶黎了。”懒懒抬起眼，眉梢却一扬。扶黎也看见那道身影，脸上表情却有些僵硬。

　　林昭又来听曲儿了，井魅又勤快了。

　　井魅备好茶点给他送过去，林昭不知回了什么，那厢转过头，远远冲扶黎招了招手。

　　青客道：“林公子和你挺投机？每次来都叫你过去说话。”

　　扶黎略一敛眉：“我去看看。”

　　井魅见扶黎过来，冲林昭点了下头，回炉子边上去了，扶黎见周边座位上都没什么人，才面无表情地低声道：“公子莫要再说什么邪祟害人的无稽之语，我不会相信，且坊中人多口杂，若传出去，只怕会无端坏了嗣音坊的名声。”

　　林昭道：“贤弟莫气，你既信她们，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今日此来并非为了此事，”他拉扶黎坐下，“我前时已经跟你说过，我是靖王门下客卿，只身到岐平已有数日，昨夜时从前的手下来找我，想让我回朝，我并未答应，却知晓了一件事。”

　　林昭瞧着扶黎波澜不惊的眸子，道：“你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对么？”

　　扶黎眉目微凝，语音却放的平淡：“所以？”

　　林昭往前倾身，逼近了他：“贤弟当真不想知道，你生前是如何死的？”

　　扶黎一哂，别开被他瞧着的脸：“我既已经死过一回，生前琐事尽断，又何必自寻烦恼？过好今后便罢了，没什么意义的事，我向来懒的深究。”

　　林昭皱眉，叫住了他起身欲走的身影：“但倘若你的死与她们有关呢？”

　　扶黎抬起的步子停住，漆黑的眼珠转向他。

　　林昭切切道：“我知道你不记得我，可我不能眼瞧着你被蛊惑，深陷火坑而不自知！”他站起身，靠近扶黎后耳，“贤弟知我略通阴阳异术，正有一法子有望唤醒你生前记忆，若有悟性，与你生死因果关联之事也能探见，贤弟一试便知。”

　　说起来倒亏了郑侯动作快，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跟赵文卿交恶。

　　“你放心，我不会害她，待你知晓生前事，这女鬼是善是恶，图谋为何，你自能明白，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离开这个地方。”林昭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递与他，“取与你生前有关物事，头发衣物皆可，子时同它一起焚灰为末，撒入冷水，纳月辉，观之入梦，若得机缘，便能忆起往生。”

　　林昭交代完，随意用了些茶点，便离开了，扶黎瞧着手心叠成小小一方的符纸半晌，收进袖口，回了炉旁。

　　不一会儿功夫，青客手边已经攒了一堆核桃栗子瓜子仁儿，悉数捧到他跟前：“吃。”

　　旁边井魅酸溜溜哼了一声。

　　扶黎心里想着事情，将将回过神，还有些怔松，道：“给我的？”

　　青客手上不停，随意点点头：“太瘦了，需得多吃些，长点肉才好。”

　　见扶黎不语，她抬起眼来，在人声嚷嚷的堂中扫了一圈，道：“林公子走了？与你说什么了？”

　　林昭看出了青客不是凡人，想来确实通些异术，却没看出青客是妖不是鬼，应是道行浅的缘故，即便符纸有异，对她们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扶黎瞧着身旁成日在人前晃现下悠哉悠哉烤火炉的井魅，心里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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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园中小雪早已落尽，待到晚间，夜空澄澈，一轮白月挂在云端，玄晖照应地上余雪，园子里也如水般澄净了。

　　二更时分，扶黎放下手中书卷，闭门熄灯，却未上榻，将早些时候准备的一盆水端到案上，窗牖推开一条缝，好让月光渗漏进来，洒进水里。

　　时辰一点点流淌过去，月亮渐渐升至当顶，梨树下的石井里响起异动时，扶黎取出符纸包了头发，燧石相撞，喀的一声，火苗簌簌亮起，照亮了他的脸。

　　符纸和一缕发丝很快化为灰烬，尽数落入水中，映着月辉泛起粼粼波光，粼波平复后，水底却像是腾起了一簇簇的小火苗，在扶黎眼前跳跃，律动而缓慢，引人困乏。

　　扶黎本是安静坐在案后，眸子盯着水中物什，然没一会儿，眼前却昏昏沉沉起来，禁不住阖上了双目。

　　十九年前生往事流水般奔涌而来，淹没了他。

　　官宦人家的书生日子大抵过的都很单调，扶黎站在影影绰绰的云雾里，旁观者一般看着临窗的小儿从识句读到研读圣贤书，垂髫长成玉树，白衣换丹袍，名列三鼎甲随榜上进士游街，十几载的过往不过一瞬，直到官列朝野，成了襄国郑侯的对头。

　　云雾卷起一个浪花迎头扑来，扶黎举袖抵挡，还是被呛得咳了几口，脑子开始发涨，隐隐约约想起自己被构陷入狱前，郑侯新得了个美人叫青姬。

　　方才打过来潮水般环绕着他的雾霭散成丝丝缕缕，扶黎抬手拂开，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华贵厢房中。

　　前边不远处响起浑厚而倨傲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郑侯，可人虽在眼前，面孔却有些模糊，好像隔着一层，更看不清他怀中的女子是谁，只能看到她弱柳一般的细腰和白生生的双臂，贴在郑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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