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不轨窃仙郎

　　林昭看向他的眼神俨然就像久别重逢的故友：“你我相识已久，我自然知你品性，告示所语惘仁悖逆全是胡说冤判！自你落狱我便一直想办法想为你翻案，奈何自己只是靖王门下一个白衣客卿，人微言轻，只能说服靖王从中周旋，判你流放，留得一命，你前往岭西那日我还去给你送行，你当真不记得我林昭？”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奈何扶黎对生前事一片空白，半点想不起来。

　　林昭叹了口气，接着道：“自贤弟府上被抄没后，朝中风向几乎全朝郑侯一边倒，我虽是一介白衣，却也不想在继续再那等地方谋求生计，便辞别了靖王，一路往东来，不想却听说你在流放的路上失踪了，想是被残余同党救走，官府各处通缉，闹得满城风雨，我还不知么，贤弟为官清明，何来同党？只当那些朝官借题发挥罢了，直到前几日在此处又见到你，才知你当真没去岭西。

　　“你我乃是故友，前些日子却把我当做陌人，我知空口无凭，便离开岐平，到通缉所及之处，悄悄揭了张告示来与你瞧。”

　　林昭言辞恳切，说的真诚，倒叫扶黎有几分动容，却道：“公子之心，我甚是感念，只是往事已矣，我也记忆全无，不想再深究了。”说话间，身旁马儿已经将水饮完，他提起木盆，折身往回走。

　　不然还能如何？说他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被女妖从坟茔里扒出来又活了，从此记不起前尘事？对了大兄弟，那个女妖就是这间乐坊的娘子啊，还有那个你一光顾就笑眯眯过来奉茶的清秀姑娘，其实是夜里时不时从井底爬上来吓人取乐的女鬼啊。

　　说出真相只会有两种结果，听的人信了被吓成疯子，听的人不信把他当成疯子。何况扶黎也不想说，他被青客救到这里，死而复生，有了栖身之所，岂会落井下石？

　　扶黎莫可奈何地摇摇头，提着木盆往里走，经过林昭身侧时却被他拉住，压低声音道：“你如何来的嗣音坊？可知这坊中娘子艺伎都不是人？”

　　扶黎步子一顿，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他。

　　“她们都是鬼，你知道么！”林昭从齿间咬出这几个字，带着关切而警告的意味。

　　扶黎眸中墨色渐深：“光天化日，公子慎言。”

　　林昭道：“我曾随异士学过相鬼之术，并无半句虚言，文卿，你不能再和这些邪祟待在一起，随我走。”

　　扶黎敛眉，沉了声色：“所有鬼妖都是邪祟么？公子既懂得异术，便该比常人通晓这个道理，我自来到岐平，只知此地太平祥和，百姓安居，不曾见过害人邪祟。”

　　他说完，便要脱身进去，林昭却不松手：“是她们带贤弟来这里的？可知不是着了她们的道！说不定连你丢失的记忆都是她们所窃！”

　　扶黎不语，却加重了力道，蓦地将手腕往外一拉，挣开他的手，大步进了堂中。

　　林昭被他带的一个趔趄，脸色寒如冷铁，盯着阁楼门口半晌，冷冷哼了一声，解马而去。

　　扶黎径直拐进楼梯后，却没有立即跨过那道小门，将手中木盆一扔，停在了那里。

　　他也没料到，听见旁人说青客是邪祟并且要他离开时自己会这样生气，明明从棺中醒来到在月园定居，所有发生的事都不是他自愿。

　　扶黎平复了下情绪，掀开帘子去了月园。

　　踏进月门的第一步，扶黎看见眼前之景，微微一愣。

　　园中竟然下雪了。

　　须知外头还是湛湛晴空，万里无云。

　　细碎的雪花悠悠密密往下飘，园中石路和缦回长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纱，偶有飞鸟从枝头跃起，积雪落下，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

　　石桥前有一片被落雪覆盖的空地，扶黎经过时，总觉得这里本该有几株红梅才对，红白辉映更符合这处园子给他的印象，如今雪景素裹，美则美矣，却像缺了一块。

　　推开青客的房门时，她就临窗坐在案后，手边摆了一堆针线绸缎，刚缝完最后一针，拿着剪刀剪去线头。

　　察觉到扶黎进门，青客抬眼道：“你来的倒巧，”说着从案上提起一件玉白色的外衫，走过去递与他，“才做好，换上看合不合身。”

　　青客见扶黎接了过去，却只是道谢，挑眉扬起两手转了个圈，背对着他：“好好，我不看，你赶紧的。”

　　手中衣衫缝的很精细，内里夹棉，衣襟用黑线勾边，配以玄带，想是花了不少功夫。

　　身后窸窣声响停了，青客转回身，看向换下布衫更显挺拔英落的扶黎，眼睛一亮，围着他端详一圈，展颜笑了，末了绕到他身前，伸手拢一拢平整衣襟，道：“瞧着正合身，穿着可还舒服？”

　　扶黎被她这么在身前一挨，略有几分不自然，道：“舒服。”

　　青客像是松了口气，微微笑道：“许久没做针线活，总归生疏不少，你既穿的好，还有两件一并拿着。”

　　她说着就要回去拿衣裳，扶黎却道：“青姑娘。”

　　青客侧身看向他：“嗯？”

　　映着门外雪光，少年的耳廓依稀有些泛红，抬起漆黑的眸子道：“自来到月园便得姑娘颇多照拂，扶黎疑惑，姑娘为何对我这样好？”

　　青客瞧着他认真的眼，像是被逗乐了：“不是说过么，双修，对你好些，早点勾搭到手，才能叫你心甘情愿和我双修啊。”

　　扶黎道：“自岭西到东海千里之遥，千里之中何愁没有好儿郎，若要双修之人，为何是我？”

　　青客茶色的瞳睛里倒映着雪和他的脸，抬起手来，指尖在距他面庞的一寸处停住，笑道：“我乃重色之徒，而君色足，故请入园中。”

　　扶黎瞧着她：“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扶黎垂下眼睑，长而分明的睫羽覆盖下来，看不出里头藏了什么表情，他道:“不管为了什么，还是谢谢姑娘。”

　　青客唔了一声，转身捞过案上的两件衣裳抛给他：“你若感怀，就不要成日叫我青姑娘了，听着蛮奇怪的，不妨叫我一声青客或者阿客吧。”

　　扶黎唇角轻折，道：“好，阿客。”

　　. . .

　　夜幕降临之时，西街的小客栈门口再次迎来一匹高头大马。

　　掌柜的激动又兴奋，前一个骑骏马的阔佬儿大手一挥便是半年的上房，估摸着这位也差不了，一路热情小跑迎到门边，来人一身墨色长衫，泛着柔柔绸光，也是有钱人扮相，却丝毫没有掏钱的意思，进门便问：“林昭可是在此处？”

　　掌柜愣道：“楼上第二间…”话音未落，身畔略过一道凉风，转头那人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墨衣男子推开门，室内烛火明亮，林昭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手里提着一个酒壶，察觉到他来，道：“卫泓，我已说过再不过问朝事，以后你跟着靖王爷谋事便可，何必来打扰我这个闲人？”

　　那人却没走，拜道：“公子可知，郑侯父子没了？”

　　林昭晃着酒壶的手一顿，转过身来：“什么？”

　　卫泓话里带足了快意和讽意：“是，公子离京早，所以不知，就在数日前给郑探花郎的庆功宴上，一舞姬献舞时一同亡故，太医说是心痹而死，”他哂然，“可父子俩一同发病，谁信呢？旁人都说是因那舞姬有倾城貌，父子两人又好色如命，一同被勾去了魂儿，所以死的时候眼神都直勾勾的。”

　　林昭闻言，也笑了一声：“这倒是说不定…”话未说完，忽而皱眉道，“舞姬？哪个舞姬？”

　　卫泓道：“就是郑侯先前外出巡视时带回来的青姬，当时可不是宠的跟宝一样？连府外人看一眼都不让，留到庆功宴上才允其当众献舞，结果把魂看没了，倒是死得其所。”

　　见林昭沉吟不语，他又道：“现下郑侯父子亡故，外戚群龙失首，靖王已经开始整肃朝纲，还官场清明，王爷才派属下前来寻公子，现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公子…”

　　“不必说了，”林昭打断了他，“你替我谢过王爷的好意，我当真已经无心入朝，殿下德高望重，门下不乏贤士忠良，又何必纠结于区区林昭？”

　　卫泓看了他一眼，复拱手道：“属下知赵府抄没一事的确令人心灰，可如今同郑侯长袖善舞之时已不可同日而语，王爷已经在重查赵文卿一案，公子，再考虑一下可好？”

　　林昭听见‘赵文卿’三个字，原本淡淡眉眼微微一扬：“哦？如何了？”

　　卫泓拱起的手紧了紧：“现已查明，赵文卿失踪并非为同党所救，而是郑侯派人在流放途中将其毒杀，失踪的说法不过是郑侯计谋，一来永除后患，二来借题发挥，贼喊捉贼罢了。”

　　青姬，毒杀？

　　林昭心下一紧，面上却不显露，只道：“既是途中毒杀，尸体可曾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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